山下是汹涌的呼喊，是武士们的祈祷与喊杀，也是萨波特克神裔的哀鸣与祭祀。而这些生死激烈的声音，飘到山顶的王帐，就变成了隐约听见的呼号，变成了修洛特沉思中的背景。
在过去的28年里，他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战争中度过。对于这样的杀伐声，他早就习以为常，甚至会感到亲切了。而眼下，他所思所想的，也依然是遥远的征伐与战争，从东海到西海。
“今年是公元1496年，卡斯蒂利亚人才出现了第二次规模庞大的远征军船队！按照修猫鹰的信中所说，哥伦布曾经被葡萄牙国王囚禁过一年半...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欧陆的历史，究竟是如何被影响，而发生了何等转变呢？曾经历史上的第二次卡斯蒂利亚船队，会有那什么‘邪魔精锐’，会有参与过圣战的卡斯蒂利亚老兵连队参加吗？这种卡斯蒂利亚王国军队的参与，会持续多久，投入多少力量？”
“算算时间，漫长的意大利战争，应该已经开启了吧？欧陆内陆的局势，按理说，目前绝不会被中美洲的蝴蝶所扰动。眼下的意大利战场，法兰西、威尼斯、意大利诸城邦、梵蒂冈、神罗诸侯、那不勒斯、阿拉贡与卡斯蒂利亚...半个欧洲的博弈厮杀，究竟进行到了何种程度？阿拉贡人不可能放弃那不勒斯的领土，而费尔南多野心勃勃，一定会拖着伊莎贝拉女王参战，争夺更多更多的利益！”
“那么，卡斯蒂利亚人究竟还有多少力量，能够抽出来，投入到这大西洋深处的‘印度群岛’？他们这一次的远征军能否立足，背后又会不会有更多的援军？卡斯蒂利亚人下一次大规模的支援船队，又会在什么时候，抵达辽阔数千里的加勒比海，出现在某处未知的岛屿上呢？”
“主神见证！葡萄牙人的莫名出现，比历史上更早的探索了新大陆！尽可能的航海殖民与贸易，是葡萄牙人的国策，绝不会因为国王的更替而变化...那他们会不会，也更早地发现巴西，从而对辽阔的南美大陆东海岸，进行殖民？而若是他们在那里立足，那毫无疑问，是王国所鞭长莫及的！”
“更何况，葡萄牙人在黑非洲拥有大量殖民地，能够极为轻易的，就近对巴西输入殖民人口，尤其是黑非洲的部族！而一旦他们从非洲运奴...那么黑非洲丛林中的可怕疾病，也会随之而来！那些热带疾病，甚至连欧陆白人，都不具备适应性的抵抗力，就如同最可怕的‘疟疾’！一旦多种恶性‘疟疾’随蚊子一同，传入巴西丛林，传入南美腹地，传入亚马逊流域...”
“到了那时候，整片热带南美丛林中，数以千万部族煎熬毁灭的末日，就会到来！然而，王国却改变不了这种‘生化天灾’！没有人能消灭蚊子，也就没有人能消灭疟疾。南美的生存环境，会永久的改变！而那里的族裔人口...”
案几前，修洛特默然不语。一张辽阔的天下地图，就在案几上铺展开来！这绝对是整个欧陆世界，所有探险者、航海家，所有地理学者、制图师，都梦寐以求的世界地图！这张地图上，不仅仅有中美洲的墨西加天下，有加勒比群岛的详情，有南北美大陆的轮廓，有葡萄牙人视为绝密的南非地理...甚至还有从爱尔兰到契丹的旧大陆，有着尚且未曾被旧大陆知晓的澳大利亚与新西兰！”
当然，太过遥远的世界，并不在王者的关心之中。他伸出手指，先是在欧陆的意大利停留，然后向西划过法兰西、卡斯蒂利亚、葡萄牙，再向南抵达北非摩洛哥、加纳利群岛、佛得角，到西非的葡萄牙殖民海岸。而在同样被葡萄牙人视为绝密的西非海岸轮廓上，他轻轻划过手指，就抵达了凸起的巴西海岸、丛林与高原！
巴西的红木沃土，距离葡萄牙王国的距离之近，甚至比墨西加到巴西还要短。更不用说凭借葡萄牙人的航海能力，从西非的葡萄牙殖民地启航...那只要十天半月，就能抵达毫无竞争对手、毫无压力威胁的巴西海岸！在此时此刻，甚至在接下来的一代人里，都没有任何势力，能够威胁影响到葡萄牙人对巴西的殖民进程！隔着万里，再加上航海水平的差距，这是真正的鞭长莫及！
“那么，王国影响范围，与欧陆殖民者的分界线，就只能在东海了！最好的结果，是囊括整个加勒比海，向南到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甚至是圭亚那...而最差的结果，也必须要保住古巴的桥头堡，反复争夺海地大岛！绝对不能让欧陆殖民者的船队，突入到加勒比海的内湾。否则，一旦瘟疫传入托托纳克，那墨西加天下的末日灾难，就再也无法阻止了！至少在一代人内...”
修洛特神情严肃，在地图上用手在加勒比海上，画了一条长线！而这条线的北方，苦寒林海的北美东海岸，他其实毫不在意，甚至欢迎殖民者去殖民。要知道，从现在小冰河降温的中期，到明末最寒冷的小冰河极盛期，还有一百多年！
在这一百来年的寒冷期中，西方殖民者想对北美殖民，建立稳固的大型定居点，以现在的科技水平，几乎是不可能的！哪怕等到最初的工业革命爆发，远洋船只能够运送大量的煤炭，那也是要一船船、一批批，用欧陆殖民者的命去填的！英格兰人殖民苦寒的东海岸，是无可奈何的选择。而哪怕他们能够开辟出最初的殖民据点，气候也会严格限制他们扩张的能力，能够被中美洲帝国支持下的北美游猎部族，所推下海去！
“无需担心欧陆对北美洲的殖民。这个时代新大陆唯三的沃土，只有墨西哥高原、印加高原，与潘帕斯草原！葡萄牙人对巴西殖民，也会是漫长的进程。但一旦卡斯蒂利亚人或者葡萄牙人，发现了潘帕斯...嗯，那就得看本地部族，究竟能多快地适应马匹了！”
“这个时代的南美洲，可比中美北美更加富庶！尤其是印加高原...那可是比墨西加天下，还要人口众多，还要金银充足！当然，王国并不觊觎印加沃土。唯一让王国无法舍弃的，不是印加的金银，而是印加荒凉海岸上的鸟粪石与硝石矿！那可是数以万吨计的粮食，也是数以万吨计的火药！更不用说，在沿海鸟粪石与硝石矿中，夹杂着海量惊人的露天铜矿...对了，还有内陆的波托西银矿...”
修洛特垂目不语，手指在印加的高原上停留了许久。他早就准备与安排了南下印加探索的船队，只是由于西海出人意料的大开拓，与东亚收获巨大的工匠金银贸易，占据了南下印加的船只资源。而沿途海滨萨波特克城邦的七百里阻碍，也是困扰探索船队的难题！王国的船队，总是需要靠岸补给的。可联盟与王国进行的战争，从米斯特克到萨波特克，都让南下的阻碍颇多，危险重重...
“主神见证！我亲自任命的探索队长奇瓦科，已经闲置了太久！嗯，目前他和王国海军一起，在为沿着海岸进攻的联盟军团，输送补给的粮食。还有那位出名的雪松萨满，竟然也主动要求，加入到南下的探索船队里...只要这片萨波特克海岸线打通，探索船队就可以立刻南下了！不，不需要彻底打通，哪怕还剩下几个城邦，只要不是连成一片，都能跳过南下！”
“从萨波特克沿着海岸南下后，最先抵达的是高地玛雅诸部。这些玛雅城邦，联盟已经从各种渠道，获得了不少具体的情报和消息！高地玛雅的地形，比起北方尤卡坦的低地玛雅，会更适应联盟与王国的军团！若是一统萨波特克后，联盟与王国内部，还存在着转封贵族、册封武士的需求与压力...那在贵族与武士们的呼声下，或许就不得不，再对高地玛雅动手了！”
“昭昭天命，主神的旨意所在，是胶人诸部的一统，是帝国的建立与扩张！这是我与阿维特一起，亲手建立的战争机器，用宗教信仰的狂热所维系运转！想要让这种成形的军国体制停下，想要改变祭司与武士并肩向前，为了主神信仰与阶级利益扩张前进的局面...怕是没那么容易啊！”
“若是继续征讨高地玛雅，那么动员萨波特克部族东进，册封萨波特克武士在高地玛雅，进行萨波特克谷地与部族的吞并同化，就会变得容易的多！而若是不继续打下去，那么单单是维系萨波特克之地的治理，都会变得麻烦。说到底，若是没有战争扩张的利益，来满足新加入的部族，新参与联盟的武士...那就得从旧贵族身上割肉，均衡土地财富，再通过生产力的提升来弥补了！”
“只有让新加入胶人的部族得利，让他们参与到联盟的政治体制，加入到天下的经济循环中，让他们过得比之前好...才是主神信仰与墨西加化的稳固基础！而在这样的基础上，才能凝聚胶人一体的文化，建立起真正同心的部族来！”
想到这，修洛特叹了口气，伸手从印加海岸到高地玛雅，最后在萨波特克之地，又画了一个大圈。越是深入的参与政治，他对于治理天下的本质，也就看的更加清楚！武力压制一时，信仰维系一代，经济连通数代人，文化才能刻入骨髓。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联盟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血与火，蜂鸟与皈依，粮食与宝石，还有胶人一体的神话，都要越快越好！
而这一切的规划，这建立胶人帝国，如同“改革”般的“新生”，可都需要足够的利益输送，足够的利益来安抚！内部的利益输送，是改革下贵族与武士的财富均衡，是种地与铁器、是未来的牛耕、是东海、西海与北美边缘的开拓，是生产力的提高！而外部的利益输送，则是战争中获得的土地财富，以及对外的财富贸易！
“西海岸航线，开拓加州，和东北亚的财富贸易！...”
修洛特再次移动手指，从湖中王国向北，划过鸟粪石、煤矿、铜矿、金矿开采的北美西南海岸，划到种田耕地、金矿开采、玉石开采、盐湖贸易的西海岸，再到一片苦寒、金矿都没人手开采、以捕鱼捕鲸为根本的阿拉斯加极北海岸。这足足一万多里的广阔之地，其实只有气候温暖、水源还算充足的加利福利亚，有着数百万、千万人的开拓前景与潜力！
“然而，无论是王国与联盟，都没法拿出这么多人口来，进行这片沃土的开拓！森林需要砍伐，田地需要耕种，城镇需要建设，各种工坊的建立，都是从一片空白的蛮荒开始...或许，这片足以养活千万人的加州沃土，需要引入更多迁徙的部族？”
“无论是大明、朝鲜还是和国，都已经发展到了某种人口极限，处于极度的人地矛盾中！尤其是大明，小冰河的灾难、士族豪绅的土地兼并，与蒙古女真的不断南下，都在拼命挤压大明的人口承载能力！而若是能打通大明的渠道，引入工匠与丁口，开拓西海岸？...”
这一刻，修洛特沉吟不语，伸手在加州天然环绕的山脉与沃土中，画了一圈又一圈。在他的内心深处，对于华夏与墨西加，都视为同族，这才提出了“胶人天下”的概念，让祭司们把东北亚诸部也视为胶人同胞。只是，这种同肤同色，某种程度上也同文的迁徙融合，究竟能否实现，又能做到何种程度呢？真正的“胶人一体”，整个胶人天下的界线，会最终画在何处？
“西海岸与东北亚的贸易与交流，乃至于从大明、朝鲜与和国获得人力、工匠与技术...”
修洛特默然良久，又一次打开了放在案几另一侧，不知看了多少遍的书信。这些书信上既写着字，也画着图，每一封都如同长卷，甚至像是图册一样了。
“祖瓦罗，米基、奇美尔、洛山达、歌鸟...”
“王国最遥远的西海盟友，林海中的马哈女真部，还有南方和国的开拓据点，与天台宗的联系图谋。甚至还有要献给我，诞下神裔的斯波家贵女...”
“这些王国在西海的祭司，做的远比我想象中的多，做到的也超乎了我的想象！这就是在黄金白银的支持下，探索开拓世界的力量吗？”
“又或者，是主神信仰的庇佑，与个人野心与才能的完美结合呢？就像历史中的那些群星...”
? ?多写了些，把这一段完整写完，可以刷新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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