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所往趋，必有引点在前。
——
“情况大抵如此，后面如何走，交由凄苦小姐决定。”
躺椅上，林笑摘下连接头盔，已将第五层经历如实相告。
身前，红发女隔着一身护服，慨然道:“阁下半日经历，胜我半生碌碌苦营。”
林笑起身道:“那是凄苦小姐选的身体，谁去了，都是一样的经历。”
红发女道:“不瞒阁下，那身体从黑市交易来，花了我近乎所有积蓄，已无余力再选购身份，故而身世上选了盲盒。”
“开出什么样的身份，全然随机。”
“若换了我，未必能开出云桥财团亲属这等稀罕身份。”
林笑道:“我的运气，向来好坏参半。财团话事人的私生子后代，若见了光，定惹劫数。”
“一个安保队长，就敢草菅人命，以下观上，这云氏一族，怕也不好相处。”
红发女道:“暴利总伴随着风险，能与云桥沾上关系，价值已远超我的购买价。”
林笑道:“商人岂会做亏本买卖，尤其是黑市商人。所谓随机，都是早已算好的设计。”
“为的，可不仅仅是你购买时支付的价钱，而是图你后续源源不断的支出。”
红发女道:“即便如此，这等机会也十分难得。”
林笑微笑道:“商人最擅长的，就是营造出稀少局面，以便卖出高价。”
“不知这云桥财团，是什么来头？”
红发女道:“无饥层云霁雷阎四大财团，分别掌控着第五层世界的四道命脉。”
“无饥民众，都得依靠四大财团旗下产出过活。”
林笑道:“云桥产出什么？”
红发女肃声道:“水。”
林笑目光一讶，道:“你们这里，水是稀缺资源？”
红发女道:“生水不稀缺，只是熟水相对稀缺。”
林笑道:“何谓生熟？”
红发女道:“户外未经处理的水，都属生水，不适于使用。处理至可以使用，就是熟水。”
林笑道:“听起来，你们的生水，似乎颇难处理。”
红发女道:“先前忘了提醒阁下，凡户外地上的水，切勿轻碰，否则轻则中毒，重则难治。”
林笑道:“若遇下雨，又当如何？”
红发女道:“无饥层轻易不会下雨，凡下雨，必有盛事发生。”
林笑轻叹道:“你们这户外之水，只怕尽属污水。难怪称作命脉，一个不好，的确要命。”
红发女道:“正因关系重大，云桥财团轻易不会招收外人。”
“阁下抽中这样的身份，已是难得以极，竟还得了神秘莫测的财禄塔进入资格，当真稀罕中的稀罕。”
林笑心下微动，道:“凄苦小姐似乎话里有话，不妨直说。”
红发女道:“我确实有一事不明，阁下首轮对赌设定的规则，有什么用意？”
“那几乎是无法完成的事，只能等对方先失误才可能赢。”
“可如此紧要的对赌，对方岂会轻易失误？”
“我实想不到，该如何赢下对赌。”
林笑微笑道:“我定那样的规则，目的不在于赢，只是想拖时间。”
红发女疑道:“拖时间？”
林笑道:“如果双方都一直不失误，也完不成连续30天的规定，结果会如何？”
红发女道:“对赌无法结束？”
林笑道:“而且多一个人每日行善，少一个人滥赌。”
红发女顿语片刻，蹙眉道:“可我们，不也相当于没了进入财禄塔的珍贵资格吗？”
她已清楚林笑下了什么赌注。
林笑默默看了她一阵，道:“无论是云桥财团，还是财禄塔，凄苦小姐都相当执着。”
红发女道:“那意味着可以先别人一步，去往高层的可能，任是谁，都不会轻易舍弃。”
林笑道:“当你眼中只有高层，往往也就想不到，底层亦可有无限可能，反而在舍近求远。”
红发女略提话声道:“死水一般的世界，能有什么机会？”
林笑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红发女道:“这样一个只有丧失者的世界，我拿什么试，又能怎么试？”
林笑道:“比如，脱下这身隔离服，试着体会这里，然后……寻找这里的可能性。”
红发女道:“这般低劣的环境，我一正常人，怎么能暴露其中？”
林笑问道:“这是你检测后的结论，还是尝试后的经验？”
红发女不正面作答，只道:“下到这里的人，没有不穿着防护服的。”
林笑淡然道:“所以在你眼中，那些迷失者，从来不是人？”
红发女沉默了下，道:“至少，我与他们不一样。”
林笑道:“每个人都不一样，但未必意味着，就没有一样的。”
红发女道:“我来自第五层，没了防护服，身体会受不了。”
林笑道:“我记得凄苦小姐说过，那些迷失者，原先也是来自上层世界。”
红发女抬起双手，作势欲卸下防护头套。可迟疑了下，还是垂下双手。
“阁下为何希望我脱去防护服？”
林笑摊手道:“不是我希望，而且与你讨论另一种可能。”
“就好比，你们这里的人，削尖脑袋都想加入大财团，进入财禄塔这种可让人轻松一步登天的地方。”
“一旦进入，除非惨遭淘汰，否则死也不愿离开，直至财团破产，一起败落为止。”
“凄苦小姐可曾想过，那些大财团，就像人之身体？”
护套内，红发女目露沉思。
她斟酌道:“每个财团，都有对世界的整体功用，犹如人体脏腑。”
林笑淡然一笑，继续道:“财团下的成员，就如同一个个血肉单子。”
“肉身的血肉单子一旦形成，就不会离开身体，你说奇不奇？”
“不知身体何处，对它们有那般大的吸引力，能令它们从始而终，也不离去？”
红发女道:“人体有皮肤组织包裹血肉，一旦划破皮肤，也会鲜血冒涌。”
林笑问道:“皮肤组织得了什么样的好处，要那般拼命保护内里血肉？”
红发女冷静道:“全身一体为用，一损俱损。皮肤组织从血肉中获得营养而得以存活，不保护，它们自身也无法存活。”
林笑道:“可我们也时常有皮肤破损，脱皮离体。这样被身体轻易抛弃，皮肤粒子为何能无怨无悔？”
红发女道:“皮肤组织只是身体一部分，并无思想，又怎会生怨？”
林笑道:“就像那样迷失者？”
“如此说来，他们也算是上层世界磨损下来的死皮。”
红发女道:“阁下与我说这样，是什么意思？”
林笑道:“你这么快，就忘了我们的第一次交易吗？”
红发女道:“自然没忘。”
林笑道:“你既听说过仙，又是否听说过，有一种仙，乃肉身解离飞升而成？”
“所谓炼形补精，最后成就仙体。”
“我既要助你成仙，岂能让你懵懂无知去进入那些凡躯之中，最终受其束缚，不得解脱？”
红发女若有所悟，道:“所以阁下想我脱下防护服，也是这个考量？”
林笑道:“血肉单子，受缚于身，无非因身体能进食外物，消化后摄入养份补形壮己。”
“再小的单子，生存也是其本能。”
“养分自内而来，由血传递，自然不舍也不能离体而去。”
“然身体选择进食，很多时候只是上脑组织为逞口舌之爽。”
“一旦上脑组织只图爽乐，不顾身体症状反馈，那么身躯也离衰败不远了。”
“凄苦小姐愿意进入那些终归会衰败的身躯吗？”
红发女道:“若没的选……”
林笑道:“无论你认为有没有的选，至少知道了，可以选择为了得到养分而一味听从上脑，还是选择继续保留独立思想。”
他递出手中头盔道:“无论是云桥的身份，还是财禄塔资格，凄苦小姐该明白，我会是什么态度。”
事到如今，他岂能看不出，对方利用他，是为了探明新身体与新身份的好坏。
对方明显对新身份颇为满意，正该适时接手，离开底层世界，回第五层过她想要的生活。
红发女伸手欲接，却又半路犹豫停住。
“阁下，还请继续使用这个身体吧。”
林笑讶然道:“你确定？”
红发女道:“我定难有阁下一般的鸿运，更无阁下超然般的心态。”
“这样的身份到了我手中，也改不了命。”
林笑道:“但若让我继续经营这个身份，当我离开时，所得不会比现在更多。”
红发女轻笑道:“单单听阁下的见闻，已获益不浅。更何况，我可舍不得，主动放弃我们的第一笔交易。”
她接过连接头盔，重新给林笑戴上。
一睁眼，再回病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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