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过那些沾染着血迹的碎石，飘过地上那一道道丑陋的痕迹，黑裙女子在苏笑生身前停了下来。
此刻的她距离苏笑生就只有一尺之地。
她眉眼如画，美丽动人，只是眼底有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冷漠，又像是看穿了离合悲欢之后的平静。
看着黑裙女子真的前来，苏笑生反倒有些感兴趣了，他笑着说道：“难道你现在就不担心我突然出手了？”
“你不会的。”黑裙女子清冷的声音中流露出十分的肯定。
“为什么？”
黑裙女子说道：“我能感觉出来，你说的是真话。”
苏笑生说道：“感觉要是不会出错的话，勒弘他们当年就不会死了。”
“不一样。”黑裙女子此时显得很有耐心，解释道：“我的感觉不会出错，而且此刻已经油尽灯枯的你对我造不成威胁。”
感觉是感觉，更重要的是眼下苏笑生的情况让黑裙女子确定他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一切最终都将归于对局势和实力的判断。
“有道理。”苏笑生说道：“当年也是这样，你始终掌控着一切，无论是我还是勒弘和时年华。”
“这话并不完全正确。”
黑裙女子摇了摇头，冷漠的眼眸中流转着异样的光彩：“那时的我一直将目光放在了他们夫妻身上，竟是忽视了你，险些铸成了大错。”
苏笑生笑了，说道：“当年我特意做了准备，你也不知道是谁将你带出了深渊，留在了人皇宫内吧？”
黑裙女子默认了这件事，随后问道：“看来你对我早有疑心，只不过我自认没有露出一丝破绽，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笑生大笑道：“世上哪有完美的计划？”
此刻的他虽然濒临死亡，但却是散发出一股飞扬洒脱之感，就像是多年前那个负剑下山的少年。
“勒弘他们死后，我一直都在找你。”黑裙女子说道。
当年和勒弘时年华一同来到深渊的，还有着化名为石远的苏笑生，黑裙女子自然不可能忘记他。
勒弘夫妻死后，她让无相和林心同他们寻找石远的下落。
然而黑裙女子最后却是得到消息，称石远早在勒弘夫妻前往深渊之前就已经陨落了。
这个消息自然是假的，是苏笑生他们三人为了以防万一做的准备。
但有苏笑生这个承剑宗宗主的安排，这件事成功的瞒过了人妖两族的强者。
就像这二十年来一样，他们一直都以为乐毅七人早就死了。
正因如此，当年勒弘夫妻死后，人妖两族联手追杀乐毅和乐行渊，却并没有人提出过要追杀他的结拜兄弟石远。
毕竟谁会去追杀一个死人呢？
“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黑裙女子摇了摇头，说道：“等你死后，我会在承剑宗上为你树一座坟的。”
“你去承剑宗？”苏笑生剑眉一抬，说道：“先不论你能不能去到承剑宗，倘若你真的去了，恐怕就是给自己立坟了。”
以黑裙女子的身份，就算她真的能够离开渊门附近，也一定会遭到人妖两族的追杀。
她的实力固然强悍无比，但还不足以同人妖两族对抗，一旦她在承剑宗上暴露行踪，势必就只有死路一条。
“事到如今你还想套我的话？”
黑裙女子平静的看着苏笑生，后者的神情也变得冷冽起来。
双方都心知肚明，黑裙女子若是真能前往承剑宗，那前提一定是深渊和大陆之间的封印消失。
苏笑生的双手用力的抓着地上的碎石，声音低沉：“幽州、凉州、妖域，三扇渊门都已经毁了，你们不可能来到大陆上，封印也不可能被破！”
黑裙女子不再看他，而是抬头看向了天空。
万里无云，一片清朗，可苏笑生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凝重。
黑裙女子淡淡的说道：“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当初听到的那个故事并不全是真的。”
在那个故事之中，黑裙女子遭受了背叛，然而此时的苏笑生已经清楚了，那只不过是一场戏而已。
一场为了夺取帝器，从而打破封印的戏。
“现在你的徒弟已经足够信任我了，他的手中有着六方龙鼎和逐日鸿冥两件帝器，已经足够了。”
黑裙女子说道：“当年他父母没有完成的事，现在就要着落在他的身上，果然一雕一琢之间自有定数。”
“之前你盯上了我们，现在盯上了他们。”苏笑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们和你们之间上辈子究竟有什么仇怨？”
“谁叫那时遇见了你们呢。”黑裙女子淡淡的说道。
再如何洒脱的人，在世上也还是有着牵挂。
如果不是因为深渊，勒弘和时年华不会死，苏笑生的妻子也不会死，他所在乎的人都能够好好的活下来。
然而旧仇未报，此刻他又得知了黑裙女子她们又打起了乐行渊和苏澜的主意。
这是他如今在世上最在乎的两个人了。
一念之间，苏笑生的心中升起了无尽的恨意和杀意。
黑裙女子依旧平静，似乎根本没有看见苏笑生眼中的情绪：“往后种种，都已经与你无关了，还是安心的去吧。”
“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留你全尸。”
她的声音平静如湖水，但落在苏笑生的耳中却如同宏大的梵音，让他感受到了疲惫如潮水般的袭来。
……
恍惚间，苏笑生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了很多清晰的画面。
那是多年前的梧州。
还是少年的苏笑生奉师命下山历练，在钟云城外，他见到了失魂落魄，仿佛丢了魂一样的少年。
那是苏笑生离开承剑宗之后遇见的第一个人，而且少年的状态也让他十分好奇。
或许是缘分，又或许是天意，他主动上前搭话。
“在你身上，我感觉到了一股不弱的元气波动，你也是修者？”
“我叫苏笑生，现在正准备去其他州闯荡。”
“哦，原来是苏兄啊。”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小弟？”
一段好奇所产生的对话，最终却促成了两个生死与共的兄弟。
曾经那些看上去有些荒唐的事，现在看来却是那么的让人感动、让人怀念、让人想回到从前。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
只见悠悠绿波之上，飘着一叶小舟。
勒弘和时年华站在船上，苏笑生站在岸边。
明明只是隔岸相望，中间却像是隔着一片汪洋。
时年华眼中有着浓郁的不舍和想念，好几次想要说话，但最后又憋了回去。
“阿远，行渊和老二他们就拜托你了。”勒弘朝着他招了招手。
两人的身影和小舟消失在了水面上，那些泛起的水纹就像是苏笑生的心绪。
……
眨眼之间，苏笑生又看见了他和妻子初见之时。
那是在一处大帝遗迹之中。
幽暗的墓穴里，一个英姿飒爽，长发飘扬的女子凤目圆睁，枪尖直指着苏笑生。
“何方鼠辈！报上名来！”
在看见龙韵秋英气蓬勃的身姿时，苏笑生就发现自己动心了。
原来世间真的有一见钟情这种事！
苏笑生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着，脸颊微红。
此刻，他终于有些理解当初勒弘的想法了。
画面一转。
在承剑宗上，已成为他妻子的龙韵秋坐在窗边。
似乎是察觉到了苏笑生的到来，龙韵秋倏然转身，那张英气不减的美丽脸庞上情意绵绵。
“笑生……”
她呼喊着苏笑生的名字，用手轻轻的抚摸着稍稍鼓起的肚子，有些羞涩的问道:“你认为会是女儿还是儿子？”
窗外天光明亮，爱人含情脉脉。
……
黑裙女子静静的看着苏笑生，白皙的双手之上有着一缕邪气闪烁。
她清晰的看见苏笑生神情的变化。
时而喜悦、时而悲伤、时而惆怅、时而忧虑。
黑裙女子清晰的感知到，苏笑生体内的生机正在不断流逝，那曾经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也是不断消散。
渐渐地。
苏笑生握紧的双拳松开了，头颅垂了下去。
那双明亮的眼眸彻底的合上，再也不会睁开了。
太阿剑陡然发出一声悲鸣，像是在哭泣一般。
黑裙女子冷漠的眉眼此时终于有所变化，她静静地看着黯淡的太阿剑颤抖起来，随后剑身从中断开。
神器有灵，在感受到自己的主人陨落之后，太阿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随主而去。
黑裙女子挥手，一座坟冢眨眼间便立在了渊门不远处，她最后看了一眼苏笑生的脸庞。
“走好。”
她轻声的说道，将断掉的太阿剑和苏笑生一同放进了坟中。
从先前的对话中，黑裙女子已经大致明白了苏笑生内心的想法。
其实在妻子香消玉殒之时，后者的心就死了一半；而另一半在亲眼看见勒弘和时年华在深渊中自爆的时候，也随之埋在了深渊。
二十多年的日日夜夜，苏笑生的眼前总是会出现他们的模样，挥之不去、魂牵梦绕。
爱之深、思之切，
是这份感情支持着他走到了今天，但也是这份感情让他痛不欲生。
他早就死在了二十多年前，只不过如今才埋葬。
......
渊门前很是安静。
将苏笑生送进坟冢之后，黑裙女子并没有第一时间将坟冢合上，而是先来到了前者死前坐着的地方。
一股庞大的力量从黑裙女子体内涌现，宛如无数触手一般将周围的地面给掀了起来。
毫不夸张的说，这真是掘地三尺。
看着漂浮在空中的碎石，再看了看身前的大坑，邪气呼啸而出，黑裙女子专心的探查了起来。
二十多年前，勒弘和时年华自爆之前便是留了一手，将逐日鸿冥以及天启门的门主令牌留了下来。
这件往事让黑裙女子至今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如今虽说苏笑生已然陨落，但她还是有些担心前者在临死前会不会留下什么东西。
一番探查下来之后，黑裙女子一无所获，无论是地下还是那堆染血的碎石之中，她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
她看向了埋葬着苏笑生的坟冢，微微蹙眉。
苏笑生陨落这件事势必是瞒不住多久的，可她出手这个情况却是一定不能暴露，否则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黑裙女子想了想，最后还是朝着苏笑生的坟冢飞去。
坟冢是由碎石建成的，棺椁也是由碎石建成的，只不过此刻黑裙女子并没有将其合上。
她朝着棺椁中看去，苏笑生静静的躺在里面，白衣染血，脸上一片安宁，断成两截的太阿剑像是两块普通的铁片，放置在苏笑生的身侧。
“虽然我答应过你留你全尸，但若是你真的那样做了，我也只能违约了。”黑裙女子轻声说道。
随后一股力量瞬间侵入了苏笑生的尸体之中，开始仔细的搜索起来。
不多时，黑裙女子就在苏笑生的心脏中发现了一道他留下来的信息。
里面的内容有林心同的身份，对他们接下来计划的推测，当然还有着黑裙女子的身份和来历。
将苏笑生留下来的这道信息看完之后，黑裙女子静静的看了他很久。
忽然，一阵黑色的火焰从她的手中冲向了棺椁之中！
这火焰十分诡异，没有散发出炽热的高温，只有着无尽的阴冷和森寒。
即使是苏笑生归元境的肉身，竟然也禁不住这黑火的灼烧。
看着在火焰中逐渐消失的苏笑生，黑裙女子轻叹一声，说道：“何苦呢。”
虽说在苏笑生的心脏中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可以苏笑生之前展现出来的谋略，黑裙女子不确定这是否是唯一一份。
她不敢冒险！
因此，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份暴露从而影响计划，黑裙女子最后只能将苏笑生的尸体给毁掉。
不过她却并没有连那件白衣一起烧掉。
“给你留下衣冠冢，也算是我仁至义尽了。”
黑裙女子静静看着棺椁之中染血的白衣和那堆骨灰，然后将坟冢合上。
“再见了，石远。”
“再见了，苏笑生。”
喜欢祭渊门请大家收藏：(m.yishudushu.com)祭渊门亦舒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