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没想到我竟然能这么快见到这番美景啊。”
银发白瞳的吴廖负手，嘴角挂着微笑，遥望这片铺在大地上黑色。
这片黑色，是最丰厚的献祭，一席死亡的盛宴。
“鹿吃草，鸟啄虫，猎豹逐羚羊，反抗与掠夺，每一个支配生命的瞬间都被定格，制成标本放在人类打造的展厅。高等生命对低等生命的绝对俯视，就是这么现实，这么残酷，这么凄美。”
他轻弹响指，无形的能量从原地爆发。
空气隐隐波动，冲击波般向着整片黑色的原野掠去。
绿色的青草开始破土而出，一根根浮现，先是一缕银针尖细的嫩芽，再到触碰小腿般又扁又长的绿叶，数周甚至足月方能重现的景色在呼吸之间重现。
眨眼间，黝黑的土地被油油绿色淹没。
部落北边，靠近山脉的树林，鹭持弓对准五十米外绑在树干上的一块巴掌大的兽皮射出箭矢。
箭矢微微晃动尾翼，在中稳定的飞行，却在忽然间开始偏移，像被一股强风推动，偏离了目标，坠向远处的土地。
“怎么回事？”
鹭放下手中的长弓，视线扫过目标树干与脚下之间的草地。
草没有丝毫晃动......
一切痕迹都被彻底抹去。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发生过什么，大概只有那些化为黑泥和浮灰的动物才知道那场死亡的蔓延。
“这家伙越来越聪明了，将所有的本源都献给那个女孩，支持她发动这场庞大的献祭。是知道自己会死吗？赌不会死吗？他这是通过推论，发现我的存在，料到我会出现，所以反过来利用这一点了吗？他一无所知，真没想到，我还会被利用。”
他蹲下身，只有白光，看不见瞳孔和眼球的眼眶直对着雪狼昏迷沉睡的面庞。
一根略显苍白的手指抬起，轻轻按在雪狼的眉心。
“修改。”
白色的光芒乍现，像是从指尖内部发散，穿透皮肤和指甲。
昏睡中的雪狼皱起眉头，轻哼两声，仿佛噩梦行至高潮。
不一会儿，略微痛苦的神色一点点缓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
“这下，屁股替你擦完了。”
银发白瞳的吴廖站起身，望着树林，一道无形的视线穿过一根根粗壮的树干，落向林中一张张沐浴阳光的尖顶。
“但是，这件事情不能这么算了，擅自利用我是要付出代价的。依靠不确定的未知，将赌注放在未知的力量上，这是愚蠢的狂妄，等同于蔑视自己的生命。我不允许你产生这样的想法，要和高等生命博弈，就不能抱有一丝侥幸。”
话音刚落，吴廖的面庞开始发生变化。
一缕缕皱纹开始浮现，从眼角、额头、鼻子和嘴角开始慢慢向外延伸。
原本还算白嫩的皮肤顷刻之间变得干燥，一瞬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他伸出食指，遥指地面，指尖在空中划动，像是在书写着什么。青草泥土随指尖的运动破裂外翻，两个方方正正的汉字快速成型。
“‘钥匙’。这是启示，也是目的，只要你得到破除命运之轮的第二把钥匙，你的状态就会解除。时间不多了，王已经开始行动，在他找到你之前，你要先击溃他。”
语毕，眼眶中的白光瞬间消散，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起来。
吴廖愣在原地，眨了眨眼睛，用力挤了挤鼻梁，一股宿醉感席卷而来。
“嘶......”
太阳穴一阵抽痛，他举起手指按住眉心揉揉方才缓解少许。
“怎么回事，好像晕过去了那么一阵子。”
可为什么自己还站在原地呢？
难道是本源耗尽了才导致意识模糊的吗？
还有......“钥匙”？
距离脚尖不到两掌之处的草地上泥土翻飞，正赫然构成上下相并的两个大字——钥匙。
这两个字横平竖直，是他从小到大最熟悉不过的汉字。
但为什么地上会写有汉字？
吴廖环顾四周，这里只有倒在地上的雪狼，沉睡的男孩和自己。男孩或许跟着小白学过文字，但他是刚刚治愈的病患，雪狼根本不会书写文字，更不用说这两个工工整整的汉字了。
难道是自己写的？用什么写的呢？
两个汉字上下排列，正对着自己站立的方向，只要低头就能看见，可是记忆中完全没有印象啊，周围也没有掉落的树枝和木棍。
“钥匙”？
无论是谁写的，他到底是想传达什么呢？总不会是让人猜谜语吧？
等等......草地？！
为什么会有草地？！
这次计划的构想来源于老祭司的神术之一——“催生”。
祭司在选择献祭物的时候，虽然不能直接献祭其他人的本源，但却可以直接献祭植物的生命，献祭动物的生命需要先把它杀掉或者重伤，在它的生命力完全流散之前献祭才能生效，在紧急的情况下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做这样的准备。
就像让那颗在掌心的种子破荚发芽，他也想用相同的办法治疗受伤的男孩。
即便单个单位植物的生命力相比人来说非常少，但如果在数量上不计其数的话，也能产生非常可观的成效。
但是，按道理来说，神术启动的那一瞬，视野能够看见的草地都理应变成一片没有生机的枯地！为什么草地还在？！
难道神术又失败了吗！
“对了！那个小孩怎么样了！”
他忽然想起必须要确认的重要事情，慌忙低头，四下张望，在一片坍塌的草丛中找到了那个熟睡中的男孩。
男孩仅腰胯缠着一圈兽皮，正紧闭双眼，眉头舒展，表情安详不再痛苦。
赤裸着的上身完好，原本严重烧伤的皮肤已经完全愈合，没有一处通红或焦黑。
胸口平稳又缓慢的起伏，那是健康又富生机的呼吸，看样子已经进入不算太坏的梦乡。就算他没有雪狼那样天赋异禀的感知力，也可以看得出来，男孩的身上已经没有死亡的气息缠绕了。
“治疗成功了啊......还好还好，真是吓死我了。那么严重的烧伤都完全治好了，不可思议的是连烧掉的毛发都重新长了出来，这次治愈神术的效果会不会有些太好了呢？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吴廖长出一口气，顿感疲惫，所幸席地而坐。
微风拂过，修长的草叶前后摆动，缭过赤裸的胳膊和大腿，惹得一阵瘙痒。
他垂头，挠挠双腿，目光落在那只探出的右手，突然间，他发现右手指节似乎明显了不少，手背上的皮肤血管微微凸起，蜡黄的皮肤出现不少纹路和褶皱，还散布星星点点深褐色的斑点。
“这是...我的手？”
一股不祥的预感由心而生。
说实话，这次的行动着实有些冒险。
让雪狼献祭本源和草地发动治愈术，而自己掐准时间拼尽全力对雪狼使用治愈术，弥补她在支付代价时那一瞬不足的本源。
治疗那个伤势严重的男孩到底需要消耗多少本源他心里完全没有底，同时使用治愈术到底能不能赶上支付本源的那一瞬他也完全没有底。
他也想过两个人对着男孩同时使用治愈神术，但治愈神术的判定机制并不是实时变化的，很有可能产生两个人付出同样多的本源，产生了重复的效果，这一点已经在伊姆发烧昏睡期间基本确认过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进行这场满是问号的豪赌。
吴廖侧身，从腰间兽皮口袋中掏出手机，点开相机，转至前置摄像头。
顿时，他瞳孔猛缩，握住手机的手颤抖起来。
“原来是这样。”
手机屏幕映照出的并不是那副二十出头的模样，而是一张棱角分明，头发花白，胡须参差，额头布满抬头纹的脸，仿佛在一瞬之间度过了二十年的岁月。
为了以防万一，为了证明这不是自己的幻觉或者是误解，他闭上双眼，感知体内的本源。
灵体枯竭，而肉体内的本源正在一点点的流逝。
不用明说，不用去向鹰求证，他也知道自己的状况。
这就是老祭司生前的状态，也是鹰强调过的“本源透支”。
“我终于要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了啊。”
......
“我要死了吗？剩下的时间还有多久呢？六年？四年？还是两年？是不是只要再治疗一位受伤稍微严重一点的族人，我就要回归所谓的‘兽神’了呢？”
兽皮帘紧掩，昏暗一缕明亮照进的圆屋里，吴廖裹着老祭司遗留下的那件斗篷坐在木桌上，脸深埋在阴影里。
死亡的预告书已经明确的下达，心里沉甸甸的，但却没有想象中那般伤心、绝望，或者歇斯底里。
狼头族长已经知道了，哪怕他用衬衣裹住面部，抱着男孩回到部落，族长也硬把他留了下来，毫不留情的揭下他的伪装。
只记得......
“唉。”
一声悠长又用力的叹息刺痛了他的心。
“难道我们嚎狼族的祭司都注定走上同一条路吗。难道我们嚎狼族注定翻不过那座大山吗。”
狼头族长留下这句话，夺门而出。
雪狼失去了使用治愈神术之后所有的记忆，小白和鹭他们还不知道，但想必这也瞒不住多久。
“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反倒没有那么紧张了，脑海一下清晰起来。
男孩不得不救，对于出手救下男孩这件事吴廖并不后悔，当时有两个祭司可以联手施救，采取的措施也已经是所有办法中的最优解，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本源会透支枯竭，由此可以推测出救助那样一个严重烧伤濒临死亡的孩子需要花费多少的本源。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个自称鳄的小子为了逃离审判，在将两个小孩推入火坑之后就立马跑出了部落，往北面的山脉逃窜。
骚动平息之后，鹰带领十来名训练有素的战士摸着脚印和痕迹尝试抓捕，但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鳄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天大地大，山林更大，错综复杂的森林不仅遍布野兽，且一旦下雨就会冲刷掉所有的踪迹，哪怕是所有感官都得到强化的雪狼也不好追捕，这件事很大概率会不了了之。
两个孩子已经成功救活，且状态不错，他们的家长虽然满腔怒火，恨不得将那个自称鳄的小子千刀万剐，但也没有过度追究，反倒是开始纠结怎么报答救命的恩情，关于“成为奴隶”之类的提议全部被吴廖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水患问题已经解决。
十名出征援助雪狼族的战士交给狼头负责。
砌砖粘合剂的制作方法也已经通过兽皮文字交代给了小白。
那么就只剩下那两个谜一样的字。
“钥匙”。
无论是谁，特意在那个特殊的时机留下提示，一定具有特殊的意义。
吴廖仔细分析判断过，起码有一点可以明确排除，“钥匙”这两个字绝对不是指代一般意义上的钥匙，因为这个相对原始的世界还不存在一般意义上的锁。
用排除法排除了不可能的选项之后，真相就变得明了了。
““钥匙”很可能是开启某个秘密的关键线索，这个线索可能是一个人，可能是几个物品，也可能某个传说，但是秘密却只有一个。而“钥匙”这两个字本身就是一个线索，留下这个线索的人一定确信能从中窥见“秘密”，换句话说，这个“秘密”我是知道的，了解的，或是接触过的。”
秘密。
重要的秘密。
接触过的秘密。
吴廖闭上双眼，开始在一片黑暗的脑海里检索。
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始到现在，所有有关“重大秘密”的记忆闪耀照绚烂的光从深海中一点点浮现。
一个个面孔，一张张画面从眼前飞速掠过，快速筛选。
终于，一段对话停留了下来。
“......有资格继承金狮王的位置，并将揭开某个王才有权触碰的秘密......”
找到你了。
斗篷的阴影下，吴廖缓缓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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