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儿谈完，胡志标一行走了。
张云起开口让王小凯留了下来，正要出门的爱华电子运营中心的中高层管理人员看到这一幕，多多少少有点差异，因为除了胡志标，其他人并不知道王小凯和张云起的关系。
在他们眼里，王小凯只不过是分公司的一个中级商务经理，工资也谈不上高，但张云起可是整个集团的最大boSS，一般领导都难得一见，更不要说是单独相处了。
面对着众人投射过来的眼光，王小凯心里暗爽，但他嘴巴上什么也没说，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其余人员出门离开了，他才把屁股安在柔软的大沙发上，露出了那副混不吝的流氓样儿：“老板，有啥事安排？”
张云起在落地镜前摆弄了下头发：“叫上李雨菲，我想逛一下西单，再带你们去吃老燕京的夜宵。”
“哥们儿可算体恤我这个苦逼员工，今晚跟着胡总给你做工作汇报，到现在连晚饭都还没吃上，羊肉涮可得安排起来。”王小凯的屁股又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笑嘻嘻地出门敲隔壁李雨菲的房间去了。
张云起跟出去的时候，李雨菲已经开了门，门扉半掩着，露出了她身上三分之一的白色丝织睡裙，柔软贴身，一头细笔软直的黑发披在肩膀上，漂亮的肩胛和修长的脖颈是雪白的，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正奇怪地看着两个在走廊上的男生：“什么事？”
王小凯倚在门口模样嬉皮笑脸：“张老板要出门逛街和吃夜宵，大美女，有没有兴趣一起体验一下咱们首都的市井人情？”
李雨菲怔了怔，目光望向张云起。
张云起点点头：“没事出去逛逛？”
李雨菲笑了一下，说：“那辛苦你俩等我一会儿。”
说着，李雨菲合上了门，她在房间里已经休息了一下午，当然也想逛一逛首都，只是女孩子打扮格外麻烦，这嘴巴上的等一会儿，直接就干掉半个小时，不过换了装扮的李雨菲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让等的鸡儿蛋碎的两个大老爷们看的眼睛都直了。
一行三人离开酒店，坐车去了西单。
一下车，他们就被裹进鼎沸人声里。
夜幕下，西单街头霓虹闪烁，浸染着新旧交织的繁华，抬眼看去，夜市摊贩的吆喝声与自行车铃铛声此起彼伏，国营商店的橱窗里陈列着新潮服饰与老字号钟表，折射出来的暖黄灯光与新兴个体户的彩灯招牌，勾勒出了一幅旧时代市井烟火与改革开放下商业跃动的并存画卷。
王小凯颇有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心情很美丽，表情也兴奋，左看看右瞧瞧，不过随着他们沿着街头走的越深，在糖炒栗子和烤白薯的香气下，他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劣质塑料套封特有的刺鼻味道。
张云起走在前头，逛到西单街头深处的时候，带着两人穿过人群，直接拐进了一条背巷。
巷子口的青砖墙上，有用粉笔歪歪扭扭写着的一段字：“新到《真实的谎言》，价格19.9元”。
张云起抬眼一看，穿军大衣的摊主们像地鼠般从巷子里的阴影中冒了出来，也有很多年轻男女正蹲在琳琅满目的摊位前挑选Vcd光盘。
巷口不远处，有个老头守着老槐树下的折叠桌，棋盘边放着一本书，是王朔的《动物凶猛》，书的下面压着十几盘用报纸裹的Vcd光盘，他嘴巴里正扯着京片子骂旁边一个对弈的老头：“他奶奶的，你这棋怎么下得这么横，整个儿一萨达姆！”
李雨菲噗嗤一声，笑声悦耳。
张云起也笑着扫了一眼下棋的老头，胡同里长大的这些老炮，骂人都带着《茶馆》的韵脚，只是燕京人在这么精彩的语言环境里长大，当个作家什么的太容易了，怎么就出一个王朔呀？
太不把作家这行当当回事了。
这么想着，张云起的目光又望向了棋盘边摞着的十几盘用报纸裹的Vcd光盘，最上面那张是《北京人在纽约》，封面上冯小刚的方框眼镜被印刷得像是墨团，胡同深处，那些摊主们架着简易木桌子，上面同样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光盘，公开叫卖“20元一张的最新好莱坞大片”。
毫无疑问，这些光盘全是盗版的。
相较于其他地区，首都作为经济文化中心，有钱人多，大学生多，高知分子多，这一伙人的典型特征就是精神需求旺盛，跟饭饱思淫欲的意思应该大差不差，对于Vcd影碟机这种新鲜物件，自然热衷，而盗版商可以提供物美价廉且更加丰富的内容，比如美剧和好莱坞大片，港台流行电影，日韩电视剧和动画等等。
有需求就会有市场，96年的时候，中关村，王府井，西单已经成为了中国盗版Vcd光盘的集散中心，尤其是在王府井、西单这两个人流密集的区域，那些小摊贩们已经公开或半公开销售盗版光盘，部分商家甚至提供“定制服务”。相对其他地区，这里的盗版光盘价格更加低廉，品类更加齐全，市场极为庞大。
张云起在打量周围情况的时候，王小凯已经在老大爷的光盘纸箱里挑选了起来，他拿出一张布拉德·皮特主演的《七宗罪》塑封光盘，粗糙印刷的剧情简介里，写着“警探追查七具尸体对应的七种欲望”，他挠了挠头说道：“我记得这部电影还没引进国内，这里竟然就有光碟了。”
老大爷凑过来：“小哥们儿识货，这礼拜刚到的卫星版。”
说着，他撩开大衣内衬，露出缝满口袋的帆布衬里，每个兜都插着贴着日期标签的盗版光盘：“都是最新的好莱坞大片，要哪个？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王小凯看得咂舌。
李雨菲也有些好奇，她拿开桌子上的那本《动物凶猛》，在下面的那一沓碟片里面翻了翻，突然抽出一张印着赤名莉香灿烂笑脸的光盘。
张云起瞥见封套上歪歪扭扭的“东京爱情物语”的字样，是隔壁岛国的《东京爱情故事》，这部爱情片很经典，把90年代的女大学生们感动的稀里哗啦。
他摸出中华烟向老大爷递过去，老大爷却摆摆手，露出腰间别着的索尼随身听：“戒咯，闺女给捎的洋烟丝太冲！”
张云起笑了笑，问老大爷：“这部片子多少钱？”
老头儿伸出四根裹着医用胶布的手指说道：“五十块，十一集全，附赠《第101次求婚》花絮。”
张云起记得《东京爱情故事》一共有11集，竟然只要50块钱，真够便宜的，正版没200块根本拿不下来，在外地也应该可以卖上百把块钱，但是张云起笑着问道：“上月在石家庄厂里拿货才八块五吧，老大爷，您这镀金碟片敢要五十？”
老头子眼睛一眯。
他似乎是在重新打量眼前这个穿白色体恤嘴角带笑的年轻人。
“哔！哔！哔哔……”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尖锐的哨响。
整条巷子顿时像是被拔了插头的收音机一般，瞬间寂静了下去。
“文化稽查的车轱辘来了！”
胡同外面，不知道是那个负责放哨的人大吼了一声。
下一秒，此起彼伏的卷帘门声响起，几个穿皮夹克的男子把成箱的盗版光盘搬进了挂着“蔬菜运输“横幅的冷藏车，没花多少功夫就装完了，冷藏车直接飙走，那时候巷子里的军大衣们也已经齐刷刷卷起纸箱，钻进了迷宫般的胡同里，特别像前世城管大队赶着小摊贩们满街跑的场景。
王小凯被这一幕惊住了。
过了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对张云起说道：“这都是搞盗版光盘的，和我们爱华电子倒是息息相关，难怪你大晚上的要来这里。”
张云起点了下头，他这次来这里本来是想了解一下首都盗版光盘集散市场情况，看看能不能搞到几条生产商的线索，眼下这个情况，只能下次再来了。
王小凯似乎对这事儿很热心，又对张云起说道：“现在的正版光盘还是太贵了，市场前景不太明朗，也很难推，我看这盗版光盘在普通老百姓当中倒是很受欢迎，潜力非常大，问题是这玩意儿是违法的，可能很挣钱吧？倒是不知道他们的利润有多大。”
张云起点了一根烟，下意识道：“那就得看是什么标准了，这些搞地下零售的，按照今年这个行情，月收入过万不是难题，要知道现在首都职工的月工资也不过800块，至于批发商和上游生产商，利润率超500%！”
“这……真是暴利呀！”王小凯喉咙里响起了两下吞咽唾沫的声音，不算大，但还是被张云起听见了。
他怔了怔，扭头望向王小凯。
阴冷的夜色下，这个少年人望着冷藏车远去的方向，眼睛格外明亮。
在一片狼藉的青砖地面上，有那本老大爷遗落的《动物凶猛》，阴冷的夜风一吹，书页翻飞，最后停留在了第78页，这一页写着这样一段话：“阳光灿烂的日子底下，全是拿青春赌明天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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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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