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我不当巫女了！”
鸣神大社骤然被一阵活泼的声音打破了平静，鸟居旁边的团雀好像也被这道声音给吓了一跳，扑扇着翅膀笨拙的飞走了。
神樱树下，拿着酒盏正准备喝的宫司大人叹了口气。
喜爱自由的飞鸟不可能永远待在同一个地方。
八重神子对此早已经有所预料，所以等到八重里奈真的向自己辞行的时候，她也没有觉得特别诧异。
此时稻妻的天气不错，微风轻轻吹拂，八重里奈脸上的兴奋不加掩饰。她看起来很开心，也没设想过被拒绝的可能。
当然——八重神子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她知道里奈的想法。
现在眼狩令已经解除，她再度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枫原万叶，想来也是要离开的。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不想当巫女了？”
虽然问是这么问，但八重神子的心中早已对里奈的回答猜测了个七八分。
……是终于下定决心了吧。
果不其然。
下一刻，八重里奈回答她：“我觉得我应该去多看看自己想看的景色，我要跟万叶一起离开。”
八重神子把她捡回来养大，于情于理，里奈都该跟八重神子表明自己的想法之后再做打算。
她相信神子不会拒绝的。
神子教导她多年，一言一行无不是在告诉她“人生多别离”。
就连妖怪的寿命都有尽头，又何必强求一定要留下来呢？
八重里奈是向往自由的飞鸟。
飞鸟已经在这里停留太久，她早早就对枫原万叶描绘的旅行心生向往，“居无定所”在她的眼中有着第二种定义。
漂泊、流浪、四海为家、居无定所、但却不至于餐风饮露——自由。
妖怪对于生活的需求比人类小太多，所以八重里奈并不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人类或许大多都喜欢安定的生活，但其中也总有例外。
里奈遇见枫原万叶，等于遇见了那个“意外”。
虽然八重神子也从未限制过八重里奈的行踪，但是这终究是不一样的。
一个是短暂离家但必在一段时间内回到那里，一个是彻彻底底地脱离。
对于妖怪来说，其实八重里奈在鸣神大社待着的时间不算很长，但是她没有做过一辈子当巫女的打算……所以要离开，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
鸣神大社的神樱树开过了一轮樱花，现在已然入了夏。
阳光炽烈而明媚，照在八重里奈的身上，冬日新雪的发色反射出耀眼的光，她站在那里，郑重地对八重神子做了道别。
小妖怪常年穿在身上的巫女服已经被换下来，变成了足够轻便的装束，衣摆还有蓝色的海浪纹样，美丽又同她相衬。白色的长发被束在脑后，湖蓝色的发尾俏皮地卷曲。
八重里奈的装束看起来比平日里活跃了百倍，神情带着期待。
八重神子喟叹一声。
她看着大变模样的小妖怪，自知那个时间真的到来了。
“那……路上小心，小妖怪。”她轻声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怅然多一点，还是不舍多一点。
里奈蓦然撞进她的怀里，闷闷地说：“那我真的走了，你别哭哦。”
屑狐狸眼中划过一丝好笑。
……或许二者都有吧。
她抬手搭在小妖怪毛茸茸的头发上，顺着毛发的走向摸了几下，才继续道：“你要是再说这些话来恶心我，我就拔光了你的羽毛，把你吊在神樱树上，叫来往的人都看看。”
里奈：“……”
里奈发出了一声傲娇的“哼”，心知肚明道：“你舍不得。”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傻乎乎到根本无法判定谎言和真话的小鸟了，在八重神子的教导之下，里奈虽然依旧不擅长计谋，但是她已经可以迅速看清楚一些事情。
比如谎言，比如八重神子从来没有真的实践过的恐吓。
她向来说着叫妖怪害怕的话，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做过。
沉默片刻。
“是。”屑狐狸难得目光温和，她看着小妖怪毛茸茸的发顶，终于说，“……我舍不得。”
相处这么多年，临行之际，她当然舍不得。
八重里奈怔住，少顷，才终于仰起脸，湖蓝的眼中有些好奇：“那你不打算留下我吗？”
就像人类社会的诸多人一样，苦口婆心劝告自己将要远行的孩子留在家的附近工作，因为不舍，也因为对孩子可能历经的未知担惊受怕。
优雅的宫司大人明白了八重里奈的未尽之意，她轻笑一声，状若玩笑：“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孩子。只是暂且收留你一阵子，现在你有了想去的地方，我高兴还来不及。耳边少了一个叽叽喳喳的声音，我也能清闲一阵子。”
八重里奈：“……”
八重里奈不确定地怀疑：“神子，你在口是心非……对吧？”
屑狐狸却没再回答了。
她转过身，慢悠悠地离开了这里。
*
事情了结，船队即将再度远航。
得到应允之后，第三天，八重里奈就随着南十字号的船队一起走了。
旅行者还没离开，他和八重神子一道站在港口，目送八重里奈踏上南十字号船队，看着里奈对他们遥遥招手，转而和枫原万叶说说笑笑、举止亲昵。
八重里奈的头发被海风吹乱了，而后枫原万叶似乎发现了，伸出手帮助她整理乱糟糟的头发。
他神情温柔，轻抚过那些发丝，最后还帮她重新在脑后绑了一个漂亮的马尾辫。
旅行者小心翼翼地看了身旁的八重神子一眼。
八重身子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视线，只问了一句：“怎么，你看起来欲言又止，有什么事情要说的？”
旅行者思忖：“其实……”
他搜肠刮肚的想了一下安慰的词汇：“孩子大了，毕竟会有自己的想法，神子，你也不必太过伤心……”
旅行者这么一说，派蒙也回过神来，转头对八重神子说：“是啊神子，我和旅行者要在稻妻待很久呢，要是你实在孤独了……也可以、可以来找我们！”
“而且就算我们去了其他国家，旅行者也可以直接通过锚点来神社看你！”
她越想越觉得没问题，安慰的话也说的顺畅了许多：“对，就是这样，里奈也不是从此以后就不回来了的，她还能回来看望你啊！”
“够了吧，两位。我可没有伤心，也并不孤独。还有……不要把我说的好像是孤家寡人一样啊。”
“可别忘了，我也是有挚友的。”八重神子语气悠悠，而后转过了身，走在初升阳光照耀的路上，背后投下了一片浮动的阴影。
她说了些什么，喟叹的声音散在风中，旅行者耳力很好，听了个分明。
“那孩子可是一只飞鸟，从头到尾，我都不会指望她一直留在哪里。”
她早已做好了同那只飞鸟离别的准备，现在这一刻到来，心中竟然只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怅然。
更何况……其实那孩子早就该离开了。
如果不是因为最开始那个“约定”让她有了什么阴影，让那只鸟儿变得很害怕孤独，其实她早就该离开了。
说不定在眼狩令被颁布之前。
说不定在被八重神子捡回去之前。
……谁知道呢。
之前的里奈倒是一直傻乎乎地等待在那片枫树林，妄图等一个已经死去的老人，妄图对方履行一个绝无可能被履行的约定。
八重神子那时候已经觉得够诧异了——飞鸟，毕竟是飞鸟，怎么傻乎乎的待在一个地方不离开。
她亲自教导这么多年，如今这小妖怪总算是想明白了，没有一个劲的选择待在鸣神大社，而是有了自己想要，选择离开了……八重神子心中其实也是欣慰的。
只是……
她闭了闭眼。
那孩子，倒是给鸣神大社带来过许多热闹……现下她一走，估计又要冷清不少了。
好在她终于可以见到影，日子也不会太过无聊。
优雅的宫司大人于阳光照耀之下远去，无数情绪隐于心底，仿佛一场无人可知的梦。
微风送来浅淡的凉意，不远处的风铃声随之飘远，给这场离别落下了清脆的尾音。
*
稻妻恢复了平和，旅行者看着天边刺眼的金色光芒，想了想，决定不再纠结，转而去冒险家协会接了委托。
本来以为又是个寻常的一天，要不就是打丘丘人要不就是押送热气球，然后去领取奖励、开垦地图。
结果没想到，到了冒险家协会之后，凯瑟琳突然告诉他：“旅行者，你来的正好，这里有一个长期委托，指名道姓的要你来做。”
“委托人给的奖励很是丰厚，原石数量绝对会让你满意。”
旅行者：！
他一听见“原石”就走不动道。
旅行者眼前一亮：“详细说说。”
于是凯瑟琳给他看了委托详情。
【去鸣神大社多多陪伴八重神子，让她别太寂寞。】
【奖励：60原石】
——而这个任务，每周做四次，时间长达两个月之久。
旅行者：！！！
虽然这个委托并没有说委托人的姓名，但是旅行者就此宣布，八重里奈就是他最好的朋友了！
*
南十字号船队启航了。
下一站，北斗说是去璃月。
八重里奈“哇”了一声。
“——璃月！”
北斗好笑地问：“听万叶说你是妖怪，原型还是一只飞鸟，以前自己就没想过要飞去哪里看看吗？”
她见过的鸟儿都是天南海北到处飞翔，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待在稻妻的鸣神大社一待就是这么久。
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这样的问题，八重里奈挠挠头，有些纠结地回答：“其实是想的，但是原先我又有些害怕……”
“怕？”一个善意的船员顺口接话，“这有什么可怕的，想来，来就是了。”
这话说的很轻松。
轻松到就像是普普通通地抬头看天，然后感叹一句“今天天气还不错，适合出海”似的。
但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人想去哪里便可以去哪里。
顾及的事情太多，有的人怕自己不习惯当地的风俗，有的人怕自己不习惯气候，有的人又怕不够钱财、估计着自己原本的事情，又嫌路远，又不愿意整装。
里奈一开始也是这样，她在那片枫林等到差点被冻死，于是害怕地不得了。
她害怕自己独自踏上行路要面对一望无际的孤独，又害怕未知的旅途会遭遇更多无法预料的事情，让自己陷入某种糟糕的情绪之中。
“其实当时我一直没办法下定决心。”八重里奈看着遥远的天空，心中有些奇妙的轻松，“总是顾虑太多，对外界虽然有所好奇，但我还是更习惯待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就这样。”
船员问：“那你现在怎么又下定决心了？”
里奈转眼看向站在甲板处的枫原万叶，没有出声回答。
船员顿时了然。
是因为伴侣的分享吗？
路上的所见所闻对于一个常年居于某处的人来说绝对算的上精彩，所以向往自由的飞鸟理所当然便被那样的经历吸引，当她意识到自己也不必孤独地飞翔于天际时，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
那之后，八重里奈见识到了许多未曾见识过的风景。
正如枫原万叶所说，璃月的地貌和稻妻截然不同，她看见了开阔的平原，看见了小桥流水，看见了高耸入云的山峰和险峻的地势，看见了雾气弥漫山间的诗意水墨。
唯有亲眼见证，才知道世界到底能有多广阔。
得益于八重神子的教导，里奈认为自己不算是孤陋寡闻，可是当世界诸多景象展现于眼底，当南十字号的船队即将穿过这片她从来都没有自己飞出的海域时，她才意识到……无论听说过什么，了解过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看见过什么。
和稻妻比起来，提瓦特简直太大了。
大到她哪怕拼尽全力、不吃不喝地飞上许久，她都看不见世界的尽头。
这里甚至只是一个国家之外的一片海，还远远不是这片广袤大陆的全部。
有很多她根本从未听闻的新鲜事物如潮水般不讲道理地汹涌至面前，里奈目不暇接，见什么都觉得新鲜。
再之后，船停在了璃月。
船长北斗说，南十字号有一阵子不会启航了。
八重里奈问：“为什么？”
“是因为璃月要过海灯节了。”枫原万叶回答她。
“海灯节？我倒是听说过，但是还从来没见识过呢。”八重里奈眼前一亮，神色期待不已。
枫原万叶失笑，伸出手邀请她：“那，我们一起吧。”
八重里奈登上了璃月港。
她在和稻妻大不相同的璃月待了许久，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枫原万叶陪着她，两人一起看了不少新鲜的事物。
“这是糖画。”璃月的海灯节当天，夜晚是最为热闹的。枫原万叶站在满城的灯笼之下，微笑着看向她。
他的眼中盈满了不加掩饰的温柔。
“里奈，要试试吗？”
八重里奈没注意他的眼神，一心扑在面前老伯的糖画上。看着用糖制作的岩王帝君龙形象逐渐成型，她惊叹地“哇”了一声：“好厉害的手艺！”
在稻妻从未见过！
老伯注意到她亮晶晶的视线，问了一句：“姑娘要不要来一个尝尝？不仅样式好看，味道也很不错！糖都是每天现熬的，喏，你看，多漂亮！”
老伯用筷子轻轻地挑起锅中粘稠的褐色糖浆，手指翻飞几下，便捞起来一小团，余下的一小部分尾巴就如丝绸般流淌回锅中。等了一会之后，见糖已经差不多了，老伯把拿着沾了一小团糖浆的筷子悬停在面前的桌板前。
里奈兴奋地问：“什么样的都可以做吗？”
“您尽管说就是了，我画过的样式那么多，绝对包您满意！”
小妖怪想了想，决定了，一口气买了三个：“就画……画一只可爱的小狐狸！然后还要一个枫叶形状的，和一个鸟儿形状的。”
“好嘞！您稍等。”
老伯拿着沾了糖浆的筷子，几乎没有思考便开始了，手艺纯熟地开始在案板上勾勒狐狸的图样。
慢慢的，一只小狐狸逐渐出现在眼前，里奈还顺便说：“要在小狐狸的额头上加上樱花的图样！”
老伯依言，又画了一朵樱花。
“好了，请拿好！”
而后的枫叶和小鸟也画地很快，等到三个全部成型也要不了多久。
“谢谢！”付过钱之后，八重里奈欢欢喜喜地一只手拿着三个糖画，一只手挽着枫原万叶离开了。
枫原万叶看她拿着艰难，顺手接过了其中两支，好奇地问她：“里奈，为什么想要做这些图案？”
“这个啊，很明显吧。”里奈指着他右手的枫叶，“这是你。”
然后又指了指他左手的鸟儿：“这是我。”
最后举起自己手中额头上有樱花纹样的小狐狸，高声宣布：“这是神子！”
外出离家的小妖怪总是疑心自家宫司大人变成寂寞狐狸，她想着八重神子没有来璃月过过海灯节，也希望对方可以感受到一点点节日的气氛，顺便让对方知道自己没有忘记她。
所以她在做糖画的时候特意多做了一支，就为了送给八重神子。
但是自己回到稻妻只为了送这一支糖画的话……糖画还没送到，就先一步不能吃了，所以八重里奈拉着枫原万叶一边逛街，一边寻找旅行者的身影。
旅行者一定会在璃月港过节的。
他向来如此，哪个国家有盛大的庆典他都不会错过。
再一个转角，周围的灯全部熄灭，舞兽戏开始了。
八重里奈和枫原万叶跑到最前方看表演，表演结束之后，她果然看见了不远处的旅行者。
“旅行者！”八重里奈拉着枫原万叶快步走到了那位金发旅行者身边，然后把糖画递给了他，“在你返回稻妻去陪伴神子的时候，可以顺便帮我带一下这个吗？我想送给神子。”
旅行者和她一样都有随身空间，这个里奈是知道的。但是旅行者的空间更好，食物放在里面也不会变质，相当厉害。
如果是把糖画放在他的背包中，然后再让他带给八重身子的话，那就不怕坏掉了。
她本意是想让旅行者好好过这个节。
结果没想到……
对方知道任务报酬是原石之后，立刻眼前一亮，迅速利用传送锚点离开了。
八重里奈：“……这么快就走了？”
枫原万叶比她更了解旅行者，他解释说：“旅行者是个很有效率的人，如果是他的话……其实也能理解。”
毕竟只是传送一下的事情。
旅行者过节和赚钱两不误，简直有着叫人瞠目结舌的行动力。
卖糖画的老伯很是实在，一个糖画非常大，八重里奈已经吃过不少东西，于是最后实在没吃完糖画，她看着手上剩下的半片枫叶犯了难，抬眼看看枫原万叶，又看看自己手上的糖。
枫原万叶叹了口气。
“给我吧。”他说。
海灯节的热闹结束地很晚。
狂欢过后，他们避开人群，去了一处视野极好的山上。
八重里奈穿着璃月特色的衣裙，坐在枫原万叶的身边，看着升空的霄灯静默不语。
她不说话，湖蓝色的眼中却满是海灯节和稻妻截然不同的繁华。
八重里奈看着升空的灯，看着美丽的夜景，看着灯后更加辽远的星河……
而枫原万叶看着她。
“今天开心吗，里奈？”
里奈转头看他，兴奋回答：“超级开心的！”
她的头发被认识没多久的胡桃扎了两个漂亮的发髻，余下的发丝披在肩上，发尾的湖蓝色和眼睛的颜色互相辉映。
少女在烟火光芒的映衬下，简直无比耀眼。
他情难自已，克制地凑上前去，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里奈呆住了。
面前人耳根通红，但那双眼睛注视她时所蕴含的情感却似乎从未改变。
烟火的繁华、街巷的热闹……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远去。
心如擂鼓，震耳欲聋。
“我也是。”
也很开心。
枫原万叶说：“以后也要一起过海灯节吗？”
——以后也要在一起吗？
“当然！”
她回过神来，唯有这句话答应的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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