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你相信吗？我能理解你的感受，真的！”郑筱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深深的真诚，陈海甚至觉得自己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真正的郑筱。但是鉴于眼前这个人是郑筱，心机叵测非常人所及，因此陈海也没有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你知道战争吗？或许对你而言，战争只是历史课本上的几行文字或者几张黑白照片，亦或是各种纪念馆中陈列的各种展品。但对于我们这些亲历者人而言，却是一场无尽的噩梦。它留下的伤痕，比任何刀剑都更加锋利。”
“时至今日，我的胸口还藏着一颗子弹的碎片。每逢阴雨天或是劳累过度时，它就会隐隐作痛，提醒我那段无法忘记的岁月。医生告诉我，那颗子弹离心脏只有几毫米的距离，如果再偏一点，我恐怕就再也醒不来了。即便以如今的医疗水平，由于那颗子弹的碎片离心脏太近了，取出来的风险太大了，于是就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取出来。”
“我还记得我刚从军的第一天晚上就遇上了敌军，天空如同一块厚重的黑布，遮住了所有星辰的光芒，只有零星的火光在远处闪烁。我躺在战壕里，身体下面是被无数人踩踏过的泥土，身旁是疲惫不堪的战友们。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火药的味道，让人窒息。”
“突然，一声巨响打破了沉寂。我猛地坐起，只看到一团巨大的火球在前方升起，爆炸的冲击波让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边的战友被震得七荤八素，一时间，战壕里一片混乱。我当时害怕极了，一个人窝在战壕里面瑟瑟发抖，不敢露头。耳边充斥着子弹从我耳边呼啸的声音还有战友们的哀嚎。”
“我以为我那天死定了，不怕你笑话，我甚至把自己死后要用什么姿势，躺在哪个位置都想好了。在我等待死亡的时候，是我的团长，冒着枪林弹雨，把我从满是残肢断臂的战壕里拉了出来。事后团长不仅没有责怪我，还耐心地开导我，跟我讲了他刚参加战斗时候的样子。从那之后不管走到哪，团长都把我带在身边，有了他的鼓励和陪伴，我也很快地适应了战场。”
“虽然我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看到太阳。但是有团长陪着我，我就不怕。因为我知道，就算我真的不幸牺牲了，团长也会处理好我的身后事，照顾好我的家人。”
“可是陈海你知道吗？有一天我们团空降了一个指导员，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大家只知道这个新来的指导员刚来就住进了条件最好的房间，长相很俊，跟女人似的天天涂脂抹粉的。那脸俊得好像能掐出水来，身边各种好烟更是从来没断过，每次一进他那个屋就烟雾缭绕的。行军训练时他神龙见首不见尾，战场上更是像空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每次打完仗讲话的时候他倒是从来不缺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时间久了，大家也都摸清了他的脾气秉性。只要他不妨碍我们大伙儿，我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我们团接到紧急命令，从小路快速行军，抢占阵地，两面合围。”
“可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个草包指导员说他的鞋子被磨坏了，非要我们改变原有的行进路线，说什么要走一条更开阔平坦的大路。团长战场经验丰富，一眼看出那条路的危机四伏，坚决不同意。那指导员却一意孤行，带着一队人扬长而去。团长无奈之下，只能坚定地带领部队按照原定的路线行军。”
“谁料想，他们没走出二里地，就传来了那队人被埋伏的枪声。团长心如刀绞，却只能冷静指挥，带着一小队人回兵增援。在激战中，他们牺牲了大半个小队，才将那个贪生怕死、躲在角落装死的指导员给救了回来。”
“后来团长知道行踪已经暴露，为了避开敌人封锁的大部队，他毅然选择走水路。然而在渡河的时候，那个指导员因为平时疏于训练，在水里没坚持多久就喊着不行了。团长为了不让任何一个人掉队，只能让其他人先走，自己则是留在最后帮那个指导员过水路。我为了跟着团长，也一起去了。大部队的人这个时候都已经基本上岸了，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体质不好的人和我们三个还在艰难前行。”
“眼看着就快要上岸了，那个指导员非要休息一下，恢复一下体力。团长拗他不过，只好答应了他。谁知道就是休息的这么一会儿功夫，一颗子弹击中了团长。生死当前，那个喊着没体力的指导员像是一只进了开水的鸭子一样一个人拼命地往前跑。而团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仍不忘鼓励后面的兄弟赶紧跑，对我留下了他的最后一条命令：不要为他收尸，以最快的速度上岸，以免更多的兄弟白白牺牲。”
当郑筱讲述这段历史时，他的眼神中终于不再是如同一潭死水般的平静无波，而是被深深的悲伤和无尽的愤怒所取代。说的人这样动情，陈海的情绪也不免为之动容，他开口问道：“后来呢？”
“后来？”郑筱自嘲般得笑了笑。“本来我们大家都以为那个指导员会得到应得的惩罚，而团长的丰功伟绩也将被牢记的时候，现实给了我们所有人一盆冷水。我们团长这样一位一心为公的英雄在死后竟然被人扣了一口擅自更改行军路线的黑锅。走水路带领大家逃脱追捕的功劳反而落在了那个挂名的指导员的头上。而那个指导员，凭借着此次“功劳”，升迁高走。至于我们的团长，连个烈士的名号都没有得到，他的家人更是连基本的军功章和抚恤金都没有拿到，还背上了不该有的耻辱。这就是无权无势的草根得到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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