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归途试炼
林顺几乎是小跑着在前面带路,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分不清是因为疾走还是因为激动。扁衣子终于答应出诊了!母亲有救了!这个念头像一团火,灼烧着他,驱散了山间的寒气和身体的疲惫。他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发现这只是绝望中产生的幻觉,生怕那抹灰色的身影和白色的巨狼会瞬间消失在山雾里。
他尽量选择自己来时认为比较好走的路,但归途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扁衣子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步伐看似不快,却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影子。她走路几乎不发出声音,只有衣袂偶尔拂过草叶的细微窸窣。白狼玄霜则安静地跟在她身侧,叼着那个对于它来说过于小巧的篾箱,冰蓝色的眼眸依旧警惕,但对着林顺背影时,已不再有之前的凶光。
最初的兴奋过去后,林顺渐渐感到了压力。身后的沉默像是有实质的重量,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试图找些话说,想表达感激,或者介绍一下母亲的情况,但每次鼓起勇气想开口,一接触到身后那片冰冷的寂静,话就又咽了回去。他只能更专注地带路,同时暗自祈祷路途顺利。
然而,扁衣子显然并不打算让这段路太平静。
在穿过一片长满荆棘和乱石的陡坡时,林顺习惯性地想绕开最难走的那段。他刚转向旁边一条看似稍缓的小径,身后就传来了扁衣子冰冷的声音:
“走原路。”
林顺一愣,回头看去。扁衣子停在原地,目光平静地看着那条布满尖锐石块、需要手脚并用的陡坡。“那条路,绕远半里,且有毒瘴蕈生长。”她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林顺看向她指的那条“近路”,荆棘密布,石块嶙峋,确实难行。他咬了咬牙,没有犹豫:“是,神医!”他转身便朝着陡坡爬去。尖利的石块硌着他的脚底,荆棘划破了他的裤腿和手臂,留下细小的血痕。他背着沉重的柴捆,爬得气喘吁吁,却不敢有丝毫停顿,生怕慢了一步,会让身后的人改变主意。
扁衣子跟在他后面,步履依旧从容。那些对林顺来说难以逾越的障碍,在她脚下却如履平地。她甚至没有用手去拨开荆棘,那些带刺的枝条在接近她时,会微妙地自动让开一丝缝隙。玄霜更是轻松,几个腾跃便上了坡顶,回头俯瞰着他们。
好不容易爬上坡顶,林顺已是满头大汗,手臂上火辣辣地疼。他刚喘了口气,扁衣子又开口了,她指着一株长在岩石缝隙里、开着淡紫色小花的植物问道:“认得这个吗?”
林顺仔细看去,那植物叶片狭长,边缘有细锯齿,花朵小巧,形态有些熟悉。他努力回想父亲医书上的图和镇郎中的指点,不太确定地回答:“像……像是益母草?但又有点不同,叶子更窄些……”
“鼠尾草。”扁衣子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褒贬,“外形略似,功效迥异。益母草活血调经,此物外用可止血收敛,内服过量则麻痹神经。采药之人,眼力差之毫厘,便是救命与索命的区别。”
林顺心头一凛,连忙点头:“记下了,神医。”
接下来的路程,仿佛变成了一场无声的考核。扁衣子不再刻意选择难走的路,但她会随时指出路边的草药考问他。
“此为何物?”她指向一丛叶片心形、结着黑色小果的植物。
“这个……好像是半夏?”林顺记得这种植物有毒,镇郎中提到过。
“嗯。炮制之法?”
“呃……用姜汁、明矾制过?”林顺努力回忆。
“生姜切片煮透,方解其毒。生用啮舌催吐,量大致命。”扁衣子语气平淡,却字字惊心。
他们路过一条小溪,溪边潮湿的泥土上长着一片叶子肥厚、形状像猪耳朵的植物。
“这又是什么?”扁衣子停下脚步。
这个林顺认得比较清楚:“是车前草!我娘咳嗽时,我用它煮过水。”
“功效?”
“利水通淋,清肺化痰……”林顺答着,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仅此而已?”扁衣子却追问,“鲜草捣烂,可用于何症?”
林顺卡壳了,他只知道煮水喝。
“外伤出血,痈肿初起,可外敷。”扁衣子自顾自地说下去,同时弯腰,动作轻柔地采了几片嫩叶,并未连根拔起,“万物皆有其用,亦有其时。识药,更要知何时用,如何用。”
林顺似懂非懂,但将每一个字都牢牢记住。
扁衣子的问题不仅限于草药。在经过一片看似平坦的草地时,她突然叫住林顺:“停下。”
林顺不明所以。扁衣子用脚尖点了点前方一块颜色稍深的草皮:“仔细看。”
林顺凝神细看,才发现那草皮下的泥土似乎有些松动,周围有极细微的裂缝。他试探着用脚轻轻一踩,那块草皮竟然微微下陷!
“是沼泽陷坑!”林顺惊出一身冷汗。若不是扁衣子提醒,他可能就一脚踩进去了!这深山老林,看似平坦之处,竟也暗藏杀机。
“山行之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浮土、异色、蛇鼠踪迹,皆可为警示。”扁衣子淡淡道,“救人者,先需自保。莽撞之徒,不过多添一缕枉死魂。”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像一盆冷水浇在林顺头上,让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不少。他再次看向扁衣子时,眼神里除了感激,更多了一丝敬畏。这位神医,不仅医术莫测,对这山林的了解,也远非他一个樵夫可比。
接下来的路,林顺更加小心谨慎,不仅带路,也开始学着观察四周。他发现扁衣子虽然冷漠,但每每在他可能出错或遇到危险时,都会出言提醒,虽然语气总是那么平淡,甚至带着点训诫的意味。
有几次,林顺因为心急,脚步加快,差点被盘踞的树根绊倒,都是扁衣子看似随意地一拂手,一股柔和的力道便托住他,让他稳住身形。她从未伸手搀扶,但那精准的力道和时机,让林顺明白,她并非完全无视他的安危。
玄霜始终安静跟随,偶尔会离开一会儿,回来时嘴里叼着一两只还在挣扎的山鸡或野兔,放在扁衣子脚边,然后继续前行。扁衣子也只是淡淡看一眼,并不理会。林顺这才意识到,他们从出发到现在,已是午后,两人一狼都未曾进食饮水。他自己是心急如焚不觉饥渴,但扁衣子竟也毫无表示。
终于,在日落西山,晚霞将天际染成一片凄艳的绛紫时,他们走到了能望见小林村轮廓的山腰上。熟悉的炊烟袅袅升起,虽然稀薄,却让林顺瞬间红了眼眶。快到了!就快到了!
下山的路好走了许多。林顺的心也越发急切,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
就在村口在望时,扁衣子却再次开口,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冷:“你母亲,平日除了咳喘,可还有其它症状?比如,入夜后是否发热?是否畏寒怕风?舌苔颜色如何?脉象是浮是沉?”
这一连串专业的问题抛出来,林顺顿时傻了眼。他只知道母亲咳嗽、咳血、虚弱,哪里懂得什么舌苔脉象?他张了张嘴,脸涨得通红,羞愧地低下头:“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咳得厉害,没力气,吃不下东西……”
扁衣子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又冷了几分,但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淡淡道:“走吧。”
林顺心中忐忑不安,刚才一路建立起来的一点信心,又被击得粉碎。他这才意识到,请动神医只是第一步,母亲的病究竟如何,能否治好,还是未知之数。而这位神医的脾气,也远比想象中更加难以捉摸。
暮色四合,村口那棵老槐树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林顺指着村尾一处隐约亮着微弱灯火的茅屋,声音带着颤抖:“神医,就是那里!我家就在那儿!”
扁衣子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灰色的身影在苍茫暮色中,如同一盏即将投入黑夜的、孤寂的灯。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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