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刺骨的冷,混杂着深入骨髓的剧痛,将叶玄从无边的黑暗中拉扯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世子别院熟悉的雕梁画栋,而是残破不堪、布满蛛网的屋顶。雨水正顺着屋顶的破洞淅淅沥沥地滴落,在他身旁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水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
他正躺在一堆潮湿、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干草上。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带着令人窒息的痛苦——叶威那张狞笑的脸,丹田处传来的毁灭性剧痛,灵力如决堤洪水般溃散的无力感,还有妹妹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哥”……
“灵儿!”
叶玄心中一颤,猛地想要坐起,却牵动了丹田的伤势,顿时痛得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艰难地侧过头,看到了蜷缩在自己身旁的那个瘦小身影。
叶灵儿身上盖着他那件早已湿透、沾满泥污的外袍,小小的身子在昏迷中依旧不住地颤抖,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她的眉头紧紧蹙着,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们还活着,却被像垃圾一样丢出了叶家,扔在了这青云城郊的破庙里。
丹田处,那空荡荡的、如同被彻底掏空的感觉无比清晰,时刻提醒着他,他已经是一个废人。曾经引以为傲的筑基期修为,荡然无存。别说报仇,就连在这风雨之夜保住妹妹的性命,都成了一种奢望。
窗外,是哗啦啦的雨声,以及远处青云城隐约传来的、叶家驱逐“废物世子”后可能正在举行的某种庆典的喧嚣。那喧嚣如同针一般,扎在他的心上。
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毒焰,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恨叶威的阴毒狠辣!恨族人的冷漠势利!恨父亲的袖手旁观!更恨自己的无能!若非自己不够警惕,若非自己实力不够碾压一切,怎会落得如此田地?怎会连累灵儿至此?
他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破了皮肉,鲜血混合着雨水和污泥,滴滴答答落下。可肉体上的这点痛,又如何比得上丹田被毁、前途尽丧、妹妹濒死的万分之一?
绝望,如同这破庙外无边的黑暗,将他彻底吞噬。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拂去妹妹脸上冰凉的雨水,触手一片惊人的冰冷。他的心也跟着沉入了无底深渊。没有灵力,没有丹药,没有希望……他拿什么去救灵儿?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胸口一个硬物。
是那枚戒指。
母亲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一枚样式古朴,非金非铁,通体呈暗沉之色,上面铭刻着一些他从未看懂过的、复杂而神秘纹路的戒指。从他记事起,这枚戒指就戴在他身上,除了是母亲唯一的念想,从未展现过任何神异。
在极致的绝望和不甘中,人总会抓住任何一点可能的光亮。
叶玄几乎是下意识地,用那只好手,紧紧握住了胸口的戒指。他将所有的恨意、不甘、祈求,都灌注在了这紧握之中。鲜血,从他掌心的伤口渗出,悄然浸染了那枚古朴的戒指。
“娘……如果您在天有灵……救救灵儿……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他声音沙哑,如同泣血。
仿佛是他的祈求与那浸染的鲜血产生了某种共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震鸣,陡然出现!
叶玄猛地一震,只觉得握住戒指的掌心传来一股灼热!他下意识地低头,只见那枚原本暗沉的戒指,此刻竟在微微发亮!上面那些神秘的纹路,如同被点燃的星河,流淌起混沌色的微光!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的吸力从戒指中传来!
叶玄只觉得眼前一黑,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拽离了身体,脱离了那破庙、那风雨、那剧痛的身体,投入了一片无尽的、灰蒙蒙的混沌之中!
当叶玄的“视线”再次恢复清晰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奇异空间。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上下四方皆是茫茫然的混沌之气,缓缓流淌,仿佛天地未开之时。时间的流逝在这里变得模糊,空间的概念也被扭曲。
而在这片混沌的中央,矗立着一座“物体”。
那是一座塔。
一座巨大到超乎他想象极限的塔!
塔身不知由何种材质铸成,非石非玉,呈现出一种亘古、苍凉、沉重的暗灰色。它向上延伸,望不到顶端,仿佛贯穿了无尽虚空,向下扎根,探入无底混沌,仿佛支撑着整个世界的根基。
塔身之上,铭刻着无数繁复到极致的符文与图案,那些符文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流转,散发出一种镇压万物、封印诸天的无上伟力!仅仅是远远望着,叶玄就感到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栗,生出一种蝼蚁仰望星河的渺小之感。
鸿蒙塔!
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意识深处。
这就是戒指内部的秘密?母亲留下的,竟然是这样一件不可思议的神物?
就在叶玄心神震撼,试图靠近观察之时,一个冰冷、漠然、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如同万年寒冰,突兀地在这片混沌空间中响起:
“丹田尽碎,道基已毁,灵根蒙尘。废物一个,也配踏入鸿蒙之地?”
声音的来源,似乎是那座巨塔本身。
叶玄循声“望去”,只见在鸿蒙塔底层的入口处,不知何时,凝聚出了一道模糊的光影。光影看不清具体样貌,只能隐约感知到一个人形轮廓,它散发着与古塔同源的、古老而冰冷的气息。
“塔灵?”叶玄下意识地问道。传说中,一些至高无上的神器,会自行孕育出灵智。
“哼。”那光影,或者说塔灵,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轻蔑冷哼,“是又如何?你这等资质的废物,连给本座提鞋都不配,竟能引动戒指认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若是平时,被如此羞辱,心高气傲的叶玄早已勃然大怒。但此刻,他心中牵挂的只有一件事。
他无视了塔灵的嘲讽,急切地上前一步,声音带着颤抖的祈求:“塔灵前辈!我妹妹叶灵儿生命垂危,求您告诉我,如何才能救她?这鸿蒙塔既是无上神物,定有逆天改命之法,对不对?”
“救她?”塔灵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的残忍,“你自身难保,还想着救那个小丫头?”
光影似乎“瞥”了一眼叶玄意识体外的某个方向,仿佛能穿透这戒指空间,看到外界破庙中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女。
“告诉你也无妨。”塔灵的声音冰冷依旧,“你与你妹妹血脉同源,而她的灵魂本质,颇为特殊,是维系此鸿蒙塔第一层核心封印的‘关键魂引’。”
“魂引?”叶玄心头猛地一沉,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不错。”塔灵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塔在,她的灵魂便与塔共生,被塔的力量滋养(虽然微乎其微),故而能吊住一口气不死。但反之,塔若吸收力量,或是封印松动,便会自动抽取她魂引之力。而你——”
塔灵的光影转向叶玄,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叶玄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冰冷。
“——你若想获得力量,重踏修行路,便需以自身气血、神魂为祭,沟通此塔,修炼塔内所藏的《混沌剑体》以及无上剑道。你每强大一分,对塔的沟通便深一分,塔身封印便会随之松动一丝,而作为‘魂引’的你妹妹,其魂力,便会被这鸿蒙塔,多抽取一分!”
轰隆!!!
这番话,如同亿万道雷霆同时在叶玄的意识中炸开!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意识体都变得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溃散。
力量……妹妹的生命……
这两个他此刻最渴望、最需要的东西,竟然被如此残酷地、赤裸裸地捆绑在了一起,成为了一道无解的血色天平!
他想要获得复仇的力量,想要保护妹妹,就需要修炼这塔中的传承。可他每修炼一步,妹妹距离死亡就更近一步!
这哪里是什么机缘?这分明是一道裹着蜜糖的绝望诅咒!是母亲留给他的……一个何其残忍的抉择!
“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叶玄的意识发出痛苦的嘶吼,“一定有别的办法!对不对?前辈,求您告诉我,一定有办法既能救我妹妹,又能……”
“办法?”塔灵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或许有吧。当你强大到足以彻底掌控这鸿蒙塔,当你能够无视塔内封印,自行制定规则之时,或许就能解开这魂引之缚。但就凭现在的你?”
塔灵的光影上下“打量”了一下叶玄那虚幻的意识体,嗤笑道:“连蝼蚁都不如。”
残酷的现实,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叶玄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火苗,彻底浇灭。
他获得力量的代价,竟然是牺牲妹妹!
这剑道,是修,还是不修?
修,他或许能踏上巅峰,快意恩仇,但妹妹可能在他成功之前便已香消玉殒。
不修,他和妹妹只能在这破庙中等死,或者被曾经的仇敌轻易碾死,毫无价值。
无尽的痛苦和挣扎,如同两只巨手,将他的灵魂撕扯。他“看”向那座巍峨耸立、镇压诸天的鸿蒙塔,仿佛能透过那冰冷的塔身,看到妹妹叶灵儿那苍白、痛苦、蜷缩着的灵魂虚影。
“哥……冷……好黑……”
妹妹在破庙中无意识的呓语,似乎跨越了空间,再次回荡在他的意识里。
破庙中,叶玄紧闭的双目猛地睁开!
意识回归的瞬间,丹田处空荡荡的剧痛和身体的冰冷虚弱感再次袭来。他依旧躺在冰冷的草堆上,风雨声依旧。
他缓缓抬起手,那枚古朴的戒指静静戴在他的手指上,不再发光,也不再灼热,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但意识深处,那座巍峨的鸿蒙塔,那个冰冷塔灵的话语,以及那道残酷至极的抉择,却无比清晰地烙印着,比丹田的伤痛更加让他窒息。
他侧过头,看着身边呼吸愈发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停止的妹妹。
雨水顺着破庙的缝隙滴落,打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
他紧紧攥着那枚戒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整个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前路,仿佛比这风雨之夜,更加黑暗,更加令人绝望。
那枚小小的戒指,此刻重若万钧,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剑道,他,该如何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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