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里的炭火又添了一次,火烧得更旺了,但马铎觉得浑身发冷。
他重新看向刘师傅,但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强硬,甚至有点飘忽:“刘德全,本官再问你一次,工坊私造火药、倒卖军械,你认不认罪?”
刘师傅还没开口,陈默先说话了:“马指挥使,您说工坊倒卖军械,有证据吗?”
“当然有!”马铎从案上拿起几份文书,手有点抖,“这是周边卫所的采买记录,都从工坊买了火铳铠甲。而工坊的原料,是从大宁卫库房领的。用卫所的原料,造兵器卖给别的卫所,这不是倒卖是什么?”
陈默接过文书,翻看了几页,笑了:“马指挥使,这些采买,都是您批准的啊。”
“什么?”马铎愣住了。
“您看,”陈默指着文书上的批注,“‘准予采买,以固边防’,这是您的笔迹吧?还有这个,‘大宁卫工坊所造军械精良,各卫可按需采买,互通有无’,这是您签发的公文吧?上面还有您的大印。”
马铎这才想起来,当初周边卫所来买军械,他为了显示自己治下有方,也为了从中抽一笔“手续费”,确实批过这些公文。当时只想着能多收一笔钱,没想到现在成了把柄。
“这……这是为了各卫联防……”马铎试图解释,但声音越来越小。
“那就是了。”陈默把文书放回案上,声音很平静,“既然是您批准的合法采买,怎么能算倒卖呢?至于价格比卫所采买价低——工坊用料节省,工艺改进,成本自然降低。难道造得又好又便宜,反而有罪?”
堂内有人忍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憋住。是钱把总,他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的。
马铎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盯着陈默,忽然冷笑:“陈大人,就算采买合法,那私造火药呢?工坊领用原料六百五十斤,只交出火药一百五十斤,还有五百斤原料,哪去了?”
“哪去了?”陈默看向刘师傅,“刘师傅,您说呢?”
刘师傅终于抬起头,声音清晰,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回陈大人,那五百斤原料,三成是正常损耗,四成是试制新配方用掉了,还有三成……”他顿了顿,看向马铎,“是被马指挥使您的人,以‘检查质量’为由,拿走了。”
“胡说八道!”马铎拍案而起,茶碗被震翻了,茶水洒了一案,“本官何时拿过工坊的原料?”
“您没拿,但您的手下拿了。”刘师傅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那册子很旧,边角都磨毛了,“这是工坊的出入库记录。上月十五,军需司库吏王三,以‘抽检’为名,取走硝石五十斤,硫磺二十五斤。上月廿二,指挥使亲兵李四,以‘试验威力’为名,取走成品火药二十斤。这些,都有签字画押。”
他把册子递给陈默。陈默翻了翻,点头:“确实有记录。马指挥使,您要不要看看?”
马铎的手在发抖。他没想到工坊连这种细节都记着。那些原料,确实是他授意手下拿的,一部分用来做人情,一部分私下卖了。但他以为做得很隐蔽,每次都是心腹去办,没想到……
“就算……就算拿了些原料,那也是为了公事!”马铎强辩,声音有点发虚,“而且数量不多,怎能证明工坊没有私造倒卖?”
“数量不多?”陈默笑了,那笑容很冷,“马指挥使,您是不是忘了,您这三年,从大宁卫贪墨了多少东西?”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公堂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马铎的眼睛瞪得滚圆,嘴唇哆嗦:“陈默!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看看这个就知道了。”陈默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正是李贵交给刘师傅的那本暗账的抄本,纸张已经泛黄,边角磨损,一看就是旧物。
他把账册放在公案上,推向马铎。马铎没敢接,只是死死盯着那账册,像盯着一条毒蛇。
陈默翻开账册,一页一页念,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马铎耳朵里:
“洪武十二年三月,入库江南漕米两千石,实收一千八百石,亏空二百石,差价一百六十两入‘公账’。”
“洪武十三年六月,工部拨付铁料五千斤,实收三千斤,亏空两千斤,卖与商人,得银三百两。”
“洪武十四年十一月,阵亡士卒抚恤金,每人克扣十两,八十七人,共计八百七十两……”
他一桩一桩念,一桩一桩数。粮饷、军械、冬衣、火药……一笔笔,一项项,时间、数量、金额、经手人,清清楚楚。有些事连马铎自己都忘了,现在被陈默翻出来,像翻旧账一样,一笔一笔摊在阳光下。
马铎的脸色从红变白,从白变青,最后变成死灰。他想去抓那本账册,但手抖得厉害,碰翻了茶碗。茶水流了一案,浸湿了账册,但墨迹已经干透,字迹清晰,一点没晕开。
“这……这是伪造的!”马铎嘶声道,声音都变了调,“陈默,你伪造账本,诬陷上官!”
“是不是伪造,让兵部来查就知道了。”陈默站起身,走到公堂中央,“马指挥使,您要的证据,下官有。您要的人证,下官也有。”
他看向李贵:“李经历,您说呢?”
李贵深吸一口气,从角落里走出来,跪在堂下。他跪得很直,抬起头,眼睛看着马铎,那眼神里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决绝:“下官李贵,大宁卫军需司经历,愿作证:马指挥使三年来,贪墨军饷、克扣抚恤、倒卖军械、私卖火药,所有罪状,这账册所记,句句属实。下官……下官也有参与,愿领罪。”
他又看向周千总等人。
周千总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末将周镇,原北门守备,因直言军械废弛,遭马铎撤职排挤。愿作证,马铎任人唯亲,打压异己。”
钱把总跟着跪下:“末将钱勇,管粮仓,因拒绝虚报损耗,遭马铎排挤,手下兄弟冬衣被克扣。愿作证。”
孙百户也跪下了,老泪纵横:“末将孙大山,儿子战死,抚恤金被克扣一半。愿作证。”
一个接一个,堂下跪了一片。最后连王振都跪下了,他低着头,声音沉闷:“末将王振,虽为马铎旧部,但其克扣抚恤、私卖火药之事,确有所闻。今日愿作证,求陈大人从轻发落。”
马铎瘫坐在椅子上,像被抽去了骨头。他看着堂下跪了一地的人,看着陈默手里那本账册,看着那些曾经对他唯命是从的部下,现在一个个倒戈。
完了。全完了。
他忽然笑起来,笑声嘶哑难听,像夜枭哭嚎:“好……好啊陈默。你厉害……你比我想的厉害多了。我以为把你调走,就万事大吉……没想到,你早就布好了局,等我往里跳……”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指着陈默,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叶:“但你别得意!我在兵部有人!刘侍郎是我姻亲!你扳不倒我!”
“刘仁?”陈默从袖中又取出一封信,信封是黄色的,上面有火漆印,“您说的是兵部右侍郎刘仁大人?巧了,冯胜将军上月弹劾刘仁贪腐纳贿,陛下已经下旨,命锦衣卫彻查。刘侍郎现在自身难保,恐怕顾不上您了。”
马铎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他呆立在那里,像一尊泥塑,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一种绝望的狰狞。
陈默不再看他,转身面向堂下:“此案案情重大,涉及贪墨军饷、倒卖军械、私卖火药、克扣抚恤。本官将即刻上报辽东都司,并奏请朝廷,派员彻查。在朝廷旨意到达之前,大宁卫指挥使马铎,暂解职务,拘押候审。”
他顿了顿,看向刘师傅和张铁柱:“至于工坊私造火药、倒卖军械之指控,查无实据,纯属诬告。工坊一切照旧,由刘德全暂管。”
话音落下,两个衙役上前,摘下了马铎的官帽,解下了他的玉带。官帽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灰尘。玉带被扔在一边,上面的玉扣磕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马铎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摆布。他只是死死盯着陈默,眼睛里是滔天的恨意,但更多的是绝望——一种彻底完了的绝望。
三年经营,三年贪墨,三年以为固若金汤的权势,就在这个腊月初八的上午,轰然倒塌。
陈默看着被带下去的马铎,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走到公案前,拿起那本被茶水浸湿的账册,用手帕擦了擦,收进袖中。
堂下还跪着一片人。陈默看了他们一眼,缓缓开口:“都起来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今天的事,不要外传,等朝廷旨意。”
众人起身,陆续退下。每个人走过陈默身边时,都深深鞠一躬,眼神复杂——有敬畏,有感激,也有后怕。
最后只剩下刘师傅和张铁柱。刘师傅走过来,老眼泛红:“大人,您……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冯将军让我回来看看。”陈默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好赶上。你们受委屈了。”
“不委屈。”刘师傅摇头,眼泪掉下来,“大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张铁柱也哭了,这个粗豪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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