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谦回到家中,那颗被“鸽子市”三个字点燃的心却无法平静。母亲周桂兰还在街道忙活,妹妹小芸也不知跑去哪里玩耍,屋子里静悄悄的。他坐到窗边,目光落在窗外灰扑扑的街道上,脑海里已经开始勾勒鸽子市的模样。
那定然是个隐秘、杂乱,却又充满生机的地方。各色人等穿梭其间,低声交谈,袖筒里完成交易,空气中弥漫着警惕与欲望交织的气息。这感觉,竟有几分像他记忆里上海滩那些见不得光的黑市。
他必须去。但绝不能以现在这副愣头青的样子去。王猛说得对,那里水浑,没点准备,就是去送菜。
接下来的两天,陆子谦安分地待在家里,扮演着一个身体逐渐康复的待业青年。他帮母亲糊了几个火柴盒,听她絮叨街道里的琐事,也陪着妹妹说了些学校里幼稚的趣闻。但更多的时候,他是在观察和思考。
他留意着父亲陆茂源下班回家时,工装上沾染的机油味和疲惫的神情;他听着母亲计算着这个月粮票、肉票的细微安排;他注意到邻居们交换物品时那种心照不宣的眼神和隐晦的手势。他在重新学习这个时代的规则,将“陆子谦”这个身份,一点点融入自己的骨血里。
第三天下午,趁着母亲出门,妹妹去找同学,陆子谦行动了。他换上了一件原主最旧、颜色最不起眼的深蓝色外套,把头发揉得更乱些,对着模糊的窗玻璃照了照,镜子里的人影带着几分落魄和茫然,与街上大多数的年轻面孔并无二致。
他揣着那张被他摩挲得有些柔软的北京粮票,还有母亲前几天给他买药剩下的几毛钱,走出了家门。
鸽子市并不难找,它就在城东一片待拆迁的旧厂房区边缘,几条错综复杂的小巷交织而成。还没走近,一股混杂着泥土、旧物、劣质烟草和隐约食物馊味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巷子口有人或蹲或站,看似无所事事,但眼神却像鹰隼一样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生面孔。陆子谦心头一紧,知道这是“望风”的。他低下头,放缓脚步,努力让自己显得熟门熟路,又不敢过分张扬,混在几个提着篮子的大妈身后,溜了进去。
巷子里别有洞天。两侧墙根下,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有的面前铺着一块布,摆着几个鸡蛋、一把青菜;有的挎着篮子,里面是些针头线脑、旧书报;还有人只是沉默地站着,双手插在袖筒里,眼神交汇间便完成着无声的交易。讨价还价声如同蚊蚋,嗡嗡作响,营造出一种紧张而忙碌的氛围。
陆子谦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放缓呼吸,像一尾游鱼,悄无声息地在人群中穿梭,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可能的“摊位”,耳朵捕捉着零碎的信息。
“全国……要全国的……”
“省内的也行,但要细粮票……”
“工业券有吗?肥皂票换不换?”
他很快摸清了门道。这里交易的主体就是各种票证,但需求各异。本地粮票是硬通货,但全国粮票更受欢迎,尤其是像他手里这种大城市的。除此之外,还有布票、油票、工业券等等,俨然一个微型的、地下的计划经济交易所。
他注意到一个蹲在角落里的中年男人,穿着体面的中山装,膝盖上放着一个半旧的黑色人造革皮包,不像其他小贩那样吆喝(即使是低声的),只是静静等待着。他的目光偶尔扫过人群,带着一种审视和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就是他了。陆子谦凭借过去阅人无数的直觉,判断这人要么是需求明确的大买家,要么就是有稳定渠道的“坐商”。
他稳住心神,慢慢踱步过去,在男人旁边不远不近地蹲下,假装系鞋带。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学着旁边人的样子,双手插进袖口,目光看着地面,仿佛在休息。
过了几分钟,他用胳膊肘看似无意地碰了碰旁边的中山装男人。
男人警觉地转过头。
陆子谦抬起眼皮,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沙哑,用刚学来的本地腔调混着一点含糊其辞:“大哥,打听个事儿……北京的,半斤,细粮,有路子出手么?”
他没有直接说卖,只说“打听”和“出手”,留足了余地。
中山装男人眼神闪烁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在看他的成色。陆子谦那身旧衣服和故作镇定的眼神,显然没引起他太多重视。
“北京的?”男人声音平淡,带着点居高临下,“半斤太零碎,不好出价。”
有门!他没直接拒绝!
陆子谦心里一动,正想继续试探,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巷子口一阵轻微的骚动。那几个望风的人之中,有一个突然站直了身体,朝着巷内快速比划了一个隐蔽的手势。
几乎是同时,身旁的中山装男人脸色微变,以与他体型不符的敏捷猛地合上皮包,站起身,低喝一声:“风紧!扯呼!”
霎时间,刚才还嗡嗡作响的巷子如同被投入石块的平静水面,骤然炸开!摆摊的迅速卷起地上的布匹,挎篮的扭头就往更深的巷子里钻,所有人都像受惊的兔子,向着各个岔路狂奔,刚才的秩序荡然无存。
陆子谦脑子里“嗡”的一声!
市管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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