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清晨,阳光勉强穿透薄雾,吝啬地洒在北京城的老旧小区里。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凉意,与苏韫莬呵出的白气迅速融为一体。
他站在狭窄的厨房里,盯着锅里“咕嘟”冒泡的白粥,眼神有些放空。灶台是老式的,用了很多年,边缘有些泛黄,像他一样,带着挥之不去的陈旧感。
二十四岁,本该是人生最蓬勃的年纪,苏韫莬却觉得自己像一棵被过早抽干了养分的树,枝丫努力伸向天空,内里却早已疲惫不堪。父母车祸去世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缠绕了他六年。放弃学业,中断未来,用单薄的肩膀扛起抚养幼弟的责任,处理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遗产纠纷……六年时光,足以让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磨去所有棱角,变得沉默而钝重。
“哥——我那条浅蓝色的牛仔裤呢?你放哪儿了?”
清脆又带着点少年特有急躁的喊声从卧室传来,瞬间击碎了厨房的宁静。
苏韫莬猛地回神,下意识应道:“在衣柜最下面那个抽屉,叠好的。”声音是惯有的温和,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他关掉火,将粥端到桌上晾着,又手脚麻利地煎了两个荷包蛋。冰箱里只剩下一小碟榨菜,他仔细地摆好盘。
今天是苏瑾棽艺考复试的日子,北影的大门就在眼前,对孩子来说,是人生大事。对他而言,则是又一个需要紧绷神经、确保万无一失的日子。
苏瑾棽旋风一样冲进客厅,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对着玄关的镜子抓头发。十七岁的少年,继承了父母最好的基因,身高腿长,眉眼精致得如同精心雕琢过,充满了蓬勃的朝气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这憧憬,刺得苏韫莬眼睛微微发涩,却又由衷地感到欣慰。
“准考证、身份证、才展示用的U盘,都再检查一遍。”苏韫莬走过去,声音轻柔。
“检查过啦,哥你真啰嗦。”苏瑾棽嘴上抱怨着,身体却很诚实地任由哥哥帮他整理微微翻起的衣领。他的目光落在苏韫莬略显苍白的脸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哥,你昨晚又没睡好?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
“没事,可能有点认床。”苏韫莬笑了笑,避重就轻。他怎么可能睡得好?经济的压力、对弟弟前程的担忧,还有……那五个几乎同时发来的、询问瑾棽艺考行程的短信,像无形的丝线,一夜之间缠绕着他,令他窒息。
那五个孩子……邻居家的五个儿子。他们的父母是忙得脚不沾地的富商和高知,自小就将孩子半托付给他照顾。六年时间,他几乎是陪着他们一起长大,喂过饭,辅导过功课,听过他们青春期的烦恼。后来,他们一个个被送去更好的学校、更远的训练基地,像羽翼渐丰的雏鹰,飞向了更广阔的天空。
而他,则被永远地留在了原地,守着这份“哥哥”的职责,和父母留下的这间老房子。
“快吃吧,吃完我送你去考场。”苏韫莬压下心头翻涌的杂乱思绪,将粥推到弟弟面前。
“不用送,哥,我自己去就行。”苏瑾棽大口吃着粥,眼神闪烁,“你都忙了一周没睡好了,在家休息。”
“那怎么行,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苏韫莬摇头。
“真不用!”苏瑾棽语气忽然强硬起来,随即又放缓,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都多大了,又不是小孩子。而且同学看见了,该笑话我了。”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补充,“……厉战哥说他正好在那边附近,顺路送我过去。”
厉战。
这个名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苏韫莬的心湖,荡开一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邻居家的长子,那个比他小三岁,却从小就比同龄人沉稳强悍、如今更是……他甚至不太清楚厉战具体是做什么的,只模糊知道似乎涉及安保领域,地位很高,气势也一年比一年迫人。
他……回来了?
还没等苏韫莬反应过来,老旧的门铃突然响起,急促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仿佛按铃的人早已习惯了发号施令。
苏瑾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有些不情愿地嘟囔:“……来得真快。”
苏韫莬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一个高大的男人几乎挡住了整个楼道的光线。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外面套着同色系的长款大衣,肩宽腿长,身形挺拔如松,带着一股子军校磨砺出的冷硬气质。眉眼深邃,下颌线条紧绷,眼神锐利得像鹰,正精准地落在猫眼上,仿佛能穿透门板,直接看到他。
是厉战。但他看起来,和记忆中那个虽然强势却还带着少年意气的邻家弟弟,完全不同了。现在的他,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和……一种让苏韫莬感到陌生心悸的侵略性。
苏韫莬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厉战?你怎么……”来了?
话未说完,厉战的目光已经在他脸上逡巡了一圈,将他略显憔悴的神色和简单的家居服尽收眼底,眉头几不可查地皱起,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打断了他:“嗯。顺路,送瑾棽去考场。”
他的语气自然得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容拒绝。然后,他的视线越过苏韫莬的肩膀,落在正慢吞吞走过来的苏瑾棽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准备好了?”
苏瑾棽撇撇嘴,没应声,只是看向苏韫莬:“哥,那我走了。”
苏韫莬下意识地叮嘱:“路上小心,考试别紧张……”
“知道了。”苏瑾棽摆摆手,侧身从厉战身边挤了过去。
厉战却没有立刻跟上。他站在门口,目光重新锁在苏韫莬身上,那眼神太过专注,几乎带着实质性的重量,让苏韫莬感到一阵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晚上我来接你吃饭。”厉战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像是在下达指令,“有点事跟你说。”
“啊?不用了,我……”苏韫莬本能地想拒绝,他不太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带着强制性的安排。
厉战却像是没听到他的拒绝,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审视,更有一种……近乎绝对的掌控欲。
“等我电话。”他留下这四个字,不容置疑,随即转身大步离开,大衣下摆划出利落的弧线。
苏韫莬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楼道,清晨的冷风灌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厉战留下的强大气场仿佛还盘旋在狭小的空间里,挥之不去。
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这一刻起,开始不一样了。那些被时间暂时掩埋的依赖和牵挂,似乎正以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的方式,重新涌回他的生活,并悄然变质。
他退回屋内,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却隔不断内心隐隐升起的不安。
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连续震动了好几下。
他拿起来一看,是几条新信息。
来自老二:「哥,瑾棽今天复试?考点在北影表演楼?我刚好在附近法院有个庭,中午结束后过去看看,需要带点什么给他吗?」
来自老三:「哥!我比赛赢了!奖金不少!给你和瑾棽买了礼物,寄到你那儿了!记得查收!【比赛胜利截图】【购物订单截图】」
来自老四:「哥,我下周回北京!有场地下赛,刺激!必须来看!给你留了最佳位置!」
来自老五:「哥哥,新歌demo发你邮箱了,是写给你的…第一个想给你听。记得听哦,等我回来唱给你听。」
苏韫莬看着这一条条几乎同时抵达的、内容各异却同样热情密集的信息,手指微微僵硬。
他们……约好的吗?
他慢慢地坐到椅子上,看着桌上已经渐渐凉掉的粥和鸡蛋,忽然失去了所有食欲。
一种莫名的、被无形网络缓缓包裹的感觉,悄然袭来。
他知道,他安静了八年、只为弟弟一个人忙碌的生活,恐怕要结束了。
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
而此刻的他,只是感到深深的困惑,和一无所知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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