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岭外对峙的余波未散，八位人族天尊并未返回各自主城，而是齐聚于万妖岭最核心、也是最为隐秘的所在——镇渊殿。
此殿位于八城拱卫的正下方，深入浮空山体内部，通体由一种能够隔绝一切神识探查的“冥心黑曜石”筑成。
殿内空旷，唯有中央一座巨大的圆形祭坛，坛面铭刻着繁复到极致的古老星图与符文，隐隐与某种超越此界的伟力相连。
八人肃立坛边，神情凝重。
岳擎天率先开口：“诸位，妖族八天君齐至，所言之事虽不尽信，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能击杀二十四境王脉，引动天帝自爆护其遁走，此子无论是否为‘屠夫’，其存在本身，已足以搅动风云。”
“我已命人详查，但战场辽阔，信息混乱，短时间内恐难有确切结果。”洛水寒道。
“关键在于，若真有其人，且真在碎星渊。”诸葛明抚着书卷，眼中智慧光芒流转，“碎星渊之险，你我皆知。妖族必不会善罢甘休，定会派遣精锐甚至天君级深入搜寻。此子若能存活，必是我人族前所未见之奇才；若落入妖族之手，或被其逼出，后果不堪设想。”
武蛮哼道：“管他是不是奇才，既然是我人族血脉，又杀了那么多妖族崽子，那就是好样的！总不能真让妖族在咱们眼皮底下把他祸害了！”
炎舞点头赞同：“武蛮话糙理不糙。无论如何，先找到人再说。”
墨三影声音幽冷：“找到之后呢？若他真如妖族所说，身怀吞噬妖族之秘法，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木长青平和道：“功法无正邪，人心分善恶。当务之急是确认其存在与状态。”
锋永康怀抱长刀，言简意赅：“寻人，护之。若有异，再议。”
众人目光最终投向岳擎天。岳擎天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事关重大，已非我等可以独断。需请三位圣尊示下。”
其余七人神色一凛，齐齐点头。
岳擎天、洛水寒、诸葛明三人上前一步，分立祭坛三角。三人同时咬破指尖，以自身蕴含天尊道韵的精血，在虚空勾勒出三道截然不同却又隐隐共鸣的古老符文。
“以血为引，以念为桥，恭请圣尊临凡！”
三人低喝，同时将符文打入祭坛中央的星图核心。
嗡——
整座祭坛骤然亮起！星图上的星辰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按照玄奥的轨迹缓缓运行。一股苍茫、古老、仿佛承载了人族万古兴衰的浩瀚气息，自祭坛深处弥漫开来，瞬间充斥整个镇渊殿。
祭坛上方，虚空如水波般荡漾，缓缓浮现出三道朦胧的光影。光影逐渐凝实，化作三道人形。
左首，是一位身着朴素灰袍、须发皆白、面容慈和却眼神深邃如宇宙的老者，他手中拄着一根看似普通的青竹杖，周身气息圆融自然，仿佛与天地一体。正是三位半步圣帝之一——荀老。
居中，是一位身着淡金色宫装长裙、容颜绝丽不似凡尘、气质高贵圣洁的女子。她眼眸开阖间，似有日月轮转、星河生灭，容颜保持在双十年华，但其眼神中沉淀的岁月沧桑，却比荀老更为悠远。半步圣帝——朱琳儿。
右首，则是一位身材魁伟、穿着简单麻衣、赤足而立的中年大汉。他面容粗犷，须发如戟，周身肌肉并不夸张，却给人一种蕴藏着开天辟地之力的感觉。他站在那里，仿佛就是大地本身，厚重、坚实、不可撼动。半步圣帝——丈太原。
三位身影甫一出现，镇渊殿内的空间便自然而然地向他们朝拜、凝固。八位天尊连忙躬身行礼：“拜见荀老、琳儿圣尊、太原圣尊！”
“不必多礼。”
荀老声音温和，却带着直透神魂的力量，“急召我等，所为何事？”
岳擎天不敢怠慢，将妖族八天君降临、所述关于“人族天才”之事，以及己方初步判断和疑虑，原原本本、毫无遗漏地禀报了一遍。
三位半步圣帝静静聆听，脸上无悲无喜。
待岳擎天说完，朱琳儿清脆却威严的声音响起：“吞噬妖族之法……上古纪元曾有传闻，谓之‘掠天夺地’，乃禁忌之术，有伤天和，亦易引动心魔反噬，最终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但若心志足够坚定，功法足够正统，未尝不能化为己用，成为对抗异族的利器。”
丈太原声如闷雷：“妖族死了王脉，折了天君，如此气急败坏，反倒说明那小子干得漂亮！管他用的什么法子，杀妖族就是好法子！”
荀老微微颔首，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看向碎星渊方向：“此子能引动天帝以死相护，其身上必有非凡之处。碎星渊虽险，却也是绝佳的藏身与磨砺之地。妖族不会罢休，搜寻力度会远超以往。”
他看向八位天尊，语气转为郑重：“传我等谕令：第一，人族各大战区、情报网络，全力秘密搜寻此子踪迹，重点关注碎星渊周边异常。第二，若发现其踪迹，不惜代价，暗中给予庇护，助其隐匿或脱身，但暂不直接接触，以免打草惊蛇或引发其误解。第三，严密监控妖族动向，尤其是针对碎星渊的兵力调动。第四，今日之事，列为最高机密，仅限于在场之人及少数可信天君知晓，不得外泄。”
“此子，或许是我人族打破万年来与妖族僵局的一线曙光。务必保住他！”朱琳儿最后强调，美眸中闪过一丝期待。
“谨遵圣谕！”八位天尊凛然应命，心中震撼。三位圣尊极少同时显化，更极少对某个人如此重视。这“后辈”的分量，比他们预想的还要重得多！
光影缓缓消散，祭坛光芒黯淡。镇渊殿内恢复平静，但八位天尊心中却激荡不已。一条最高级别的秘密寻人护佑令，已然在人族最高层悄然下达。
……
碎星渊深处，暗青色星辰碎片的裂缝洞穴中。
千旭阳保持着盘坐的姿势，已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周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由风之法则与血色能量交织而成的光茧，光茧微微起伏，如同呼吸。
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如今已恢复了几分血色。体内断裂的骨骼在庞大生命精元的滋养下早已愈合，甚至变得更加坚韧；受损的脏腑也被修复，焕发出更强的生机。帝核之中，那六十四团狂暴的能量与魂源，已被炼化近半。
尤其是那十一团二十四境妖魂本源，其中的怨念与异种意志，被《无相劫血典》配合千旭阳坚韧如神铁的心志，一点点磨灭、净化，转化为最为精纯的灵魂本源与法则感悟，滋养着他的神魂与风之帝道。
剩余的部分，虽然依旧庞大，但已基本驯服，炼化速度正在加快。
他的气息，比之刚逃入此地时，强盛了何止数倍？虽然境界仍停留在帝境圆满，但底蕴之深厚，对风之法则的理解与掌控，已然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帝核内神力奔腾如大江，神识凝练如金刚，只待一个契机，便可尝试冲击那更高的壁垒。
然而，他依旧紧闭双目，心神完全沉浸在最后的炼化中，心无旁骛。雷狂以生命换来的时间与资源，他不敢有丝毫浪费。
就在千旭阳潜心修炼的同时，碎星渊外围，乃至更广阔的极北战场区域，暗流已然汹涌。
妖族高层震怒之余，效率极高。以敖苍、天狐大天君白映雪为首，联合发布了针对“人族吞噬者”的绝杀令。
不仅详细描述了千旭阳可能的外貌、气息特征，更开出了令无数妖族疯狂的悬赏——擒获或击杀此人者，可得妖皇殿秘藏重宝，其族群可获得大片富饶领地及千年庇护。
更重要的是，数支由天君级大妖亲自带队、精通追踪与空间之术的精英妖族队伍，已然奉命出发，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从不同方向，开始向碎星渊区域渗透、搜索。
碎星渊虽然危险，但对于这些同样实力强悍、且有备而来的妖族精锐而言，并非完全无法涉足。
他们携带专门的法器，能够在一定范围内感知异常的能量波动或人族气息。一场针对千旭阳的、无声而致命的搜捕网，正在这片混乱绝地中缓缓张开。
人妖两族本就紧绷的局势，因此事而愈发微妙。前线摩擦时有发生，小规模冲突不断升级，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
万妖岭人族守军巡逻密度加倍，防御大阵全天候开启部分威能，一副山雨欲来之势。
……
极北战场的风云变幻，似乎并未影响到大陆另一端的北荒隐山。
不起眼的山洞外，邪天悠与冥骨如同两尊雕像，默然肃立，气息收敛到极致，唯有眼中偶尔掠过的精光，显露出他们高度集中的戒备。
洞内深处，周子墨盘坐于平滑的石台上，面色平静，呼吸悠长，仿佛陷入了最深层次的沉睡。
他的意识，早已脱离了肉身，沉浸在那玄奥莫测的《文心微言》第三册所化的虚无空间之中。
这里时间流速诡异，外界一日，此间已过千年。
无穷无尽的花白色光点，如同永不停歇的细雨，从虚无的高处飘洒落下。
空间中央，周子墨的意识体已然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光芒黯淡，仿佛随时会崩溃。他手中以意识凝结而成的长枪，枪尖崩缺，枪身布满裂痕，同样到了极限。
在他周围，三个散发着强悍灵魂波动的光影，正从不同角度发动着连绵不绝的进攻。它们的攻击并非实体，却直指意识本质，每一次碰撞，都让周子墨的意识体剧烈震颤，裂痕加深。
战斗不知持续了多少万年。周子墨早已忘记了疲惫，忘记了时间，只剩下最纯粹的战斗本能与不屈意志在支撑。枪影纵横，意识震荡，在这片永恒飘“雪”的空间里，上演着一场孤独而惨烈的磨砺。
“嗬……嗬……”
终于，在又一次堪堪挡住三道合击后，周子墨的意识体单膝跪地，手中长枪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那三个灵魂意识体却在这一刻，骤然停止了攻击，静立不动。
周子墨一怔，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虚脱感涌上心头。手中那陪伴他战斗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意识长枪，再也维持不住，“砰”的一声轻响，化为漫天光点消散。
他再也支撑不住，仰面躺倒在地，虽然只是意识体，却仿佛能感到肺叶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
然而，就在他心神稍松的刹那——
整片空间骤然一凝！
所有飘落的花白色光点，瞬间定格在半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空间的“流动感”消失了，连时间本身仿佛都停止了流逝。
周子墨一惊，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一股无法形容的、凌驾于这片空间之上的浩瀚意志，悄然降临。
“小子，你很不错，你没有让我失望。”
一道古老、漠然、仿佛源自世界本源的声音，直接在周子墨的意识核心处响起，不带丝毫感情，却蕴含着洞悉一切的意味。
话音刚落，空间的凝滞感消失，光点继续飘落，时间恢复流动。周子墨猛地从地上弹起，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前方的虚无中，一点混沌光芒亮起，随即迅速扩大、变形。一个难以用言语确切形容的“存在”显化而出。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如一团旋转的星云，时而如一道流淌的混沌气流，时而又隐约呈现出某种古老生物的轮廓，周身散发着最原始的混沌气息与无法言喻的威严。正是这天武大陆的位面之灵！
它仅仅是显现，一股无形的波动散开，周子墨那本就濒临崩溃的意识体，如同被巨锤击中，“噗”的一声轻响，竟然直接溃散开来，化为无数光点。
“这就散了？没意思。”
位面之灵的声音依旧平淡。
然而，下一秒，那些溃散的光点仿佛受到无形牵引，飞速重新汇聚，眨眼间，周子墨的意识体再次凝实，出现在原地，只是比之前更加透明虚幻，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嗯？不错，竟然还有余力重聚。”位面之灵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赞许。
周子墨强忍着意识深处传来的阵阵虚弱与刺痛，死死盯着眼前的位面之灵，声音沙哑而坚定：“你……就是位面之灵？！”
“不错，正是本灵。”
位面之灵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空间，“小子，你很不错。在这第二关‘时雨炼心域’中，坚持了外界约五十多日，此间……近乎五万年之久。这份韧性与意志，堪堪达到了接受最后考验的门槛。”
“五万年……”
周子墨意识一阵恍惚，随即涌起强烈的自豪与更深的警惕。
“你是第十三位能撑到本灵面前的候选者。”位面之灵平静地陈述，“前面的十二位，皆如你这般惊才绝艳，心志如铁。他们都想成为这下位面之主，天武大陆的主宰。”
周子墨心中一震：“第十三位？那前面的前辈们……难道都失败了？”
“是的。”
位面之灵的回答冰冷而直接，“欲成主宰，意志必须超越凡俗，凌驾法则之上。他们，最终都倒在了最后一步。或意识崩溃，永堕虚无；或意志被同化，成为这空间的一部分。”
周子墨倒吸一口凉气，感到一股寒气从意识深处升起。十二位惊才绝艳的前辈，尽皆失败陨落！这最后一步，究竟是何等恐怖？
“怎么？得知真相，后怕了？”
位面之灵的声音无悲无喜。
周子墨沉默片刻，随即意识体爆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芒，尽管虚幻，却透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后怕？哼，没有！我反倒……越发期待了！若连这关都过不去，何谈主宰一方，庇护我想庇护之人！”
“好！”
位面之灵那古老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情绪的波动，似乎是对这份勇气的认可，“那就……开始吧。”
话音落下，位面之灵那混沌变化的身形骤然向内坍缩，无尽光芒爆发！下一刻，它已化作一枚拳头大小、表面流淌着无尽混沌气流与大地脉动纹路的奇异晶体——地脉之心的虚影！
这虚影一闪，便无视空间距离，直接没入了周子墨意识体的眉心之中！
“呃啊——！”
周子墨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闷哼！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体仿佛被投入了天地初开时的混沌洪炉！
无穷无尽的信息流、法则碎片、大陆本源意志、众生念力……如同亿万座火山同时爆发，疯狂地冲击、灌注、撕扯着他的意识核心！
沉重！难以想象的沉重！仿佛整个天武大陆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这一缕意识之上！
眩晕！超越了极限的眩晕！无数景象、声音、感悟、情绪混乱交织，要将他的自我认知彻底搅碎、湮灭！
他的意识体开始剧烈闪烁、扭曲、变形，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爆开。
“坚持……必须坚持……”
仅存的清明如同风中残烛，死死守着一线灵光。
不知对抗了多久，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万年。周子墨最后一丝意识终于被那浩瀚无边的洪流淹没，彻底陷入了黑暗。他的意识体失去了所有光彩，如同断线的木偶，向后缓缓倾倒。
“噗通。”
意识体倒在了这虚无空间的地面上。
就在他倒地的瞬间，异变再生。
他身下原本虚无的地面，忽然变得湿润，随即，清澈却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流，无声无息地漫涌而出，迅速上涨，轻柔却又无可抗拒地，将他那失去意识、黯淡无光的躯体，缓缓淹没……
水面继续上升，直至将这片区域的底部化为一片平静无波的浅潭。
花白色的光点依旧飘落，落在水面上，漾开细微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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