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汽笛声比上班时明显欢快,工人们如同开闸的洪水,从各个车间门口涌出,说笑声、自行车铃声、互相招呼声瞬间充满了厂区主干道。
杨术旺在厂门口等着父亲杨国柱和母亲李秀兰。
父亲杨国柱平时就沉默寡言,杨术旺觉得原身这一点向他爹了。
但是,看到老儿子杨术旺完成了第一天工作,紧绷的面部柔和了些许。
杨术旺自己则还沉浸在工业作坊空间带来的震撼与老王头儿那番话引发的思虑中,有些心不在焉。
然而,几个人匆匆赶来,迅速从人流边缘剥离出来,不偏不倚地挡在了他们父子面前。
为首的膀大腰圆,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依旧挺括的蓝色工装,比杨国柱强壮的多。
他约莫五十上下,脸庞方正,皮肤是常年待在车间里不见阳光的酱黄色,浓眉如墨,眼神中带着杀意,死死地钉在杨国柱身上。
他胸只有一枚简单的、边缘有些磨损的厂徽。
正是八级钳工谭峰林。
他身后站着四个同样穿着工装、身材结实的年轻工人,是他的徒弟,此刻也面色不善地盯着杨氏父子,眼神里充满了敌意。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原本喧闹的人流像是遇到了无形的礁石,自动分流绕开,不少工人直接停下脚步,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水面的涟漪般扩散开来。
老王头儿说的那点儿事儿在厂里可不是秘密。
“老杨!”
谭峰林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砂轮摩擦钢铁,带着刺耳的嘶哑,其中压抑着怒火围观的人都感受到了。
“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杨国柱的脚步顿住了,将杨术旺往自己身后稍稍拉了拉,挺直了那常年与机床为伴而略显佝偂的腰背,迎向谭峰林的目光。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握着旧帆布工具袋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谭师傅?”
杨国柱的声音低沉,带着质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谭峰林嘴角扯出讥诮的弧度,鄙夷的道:“什么意思?”
“就那个意思!”
“你心里不清楚?揣着明白装啥糊涂!”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厂门口回荡,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
“我儿子谭胜利,高中毕业,根正苗红,一心想进厂为国家做贡献!本来保卫科这个岗位,他完全可以胜任!”
“可偏偏,有人仗着兜里有几个臭钱,靠着溜须拍马拉关系,硬是把这路子给截了!断了我儿子的前程!”
他往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身后的四个徒弟也紧跟上前,形成合围之势。
“谭师傅,话不是这么说。”
杨国柱的脸色沉了下来,一点儿不惧谭峰林的气势,保持着冷静,条理清楚的道:“工作是厂里安排的,我家小四也是按规矩进来的。你家胜利的事,我们之前并不知情,也——”
“不知情!”
谭峰林粗暴地打断了杨国柱,怒火更盛,脏话脱口而出,道:“放你娘的狗屁!”
“周建国那个二道贩子上蹿下跳,他大伯在轻工局打的什么招呼,你们心里没数?”
“曹金利那个窝囊废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卖工作?”
“啊?”
“还不是你们钱给得到位了!”
“三百块!”
“好大的手笔啊杨国柱!”
“你们老杨家真是砸锅卖铁,也要把这唯一的宝贝疙瘩塞进厂里来享福!”
“是吧?”
他的话语极其刻薄,带着浓浓的嘲讽和人身攻击。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声更响了。
“谭峰林!”
杨国柱的呼吸粗重起来,额角青筋隐现,他可以被指责,但不能忍受家人被如此羞辱,怒斥道:“你嘴巴放干净点!”
“工作的事情,各凭本事,各找门路!厂里最终点头,那就是合规的!”
“你儿子下乡,那是政策安排,你冲我们发什么火?”
“各凭本事?”
“我呸!”
谭峰林啐了一口,眼神凶狠得像要噬人,怒吼道:“老子的本事就是这双手,是厂里这些机床!”
“老子为国家流汗出力的时候,你那个好女婿还在倒腾他的针头线脑呢!”
“现在倒好,老老实实干活的人,儿子要被发配到穷山沟!搞歪门邪道的人,儿子却能舒舒服服留在城里当保安!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他越说越激动,胸膛剧烈起伏,指着杨国柱的鼻子:“杨国柱,我告诉你,这事没完!你们老杨家,还有周建国那个王八蛋,别想就这么安安生生地把便宜占了!”
“你想怎么样?”
杨国柱也豁出去了,往前站了一步,几乎与谭峰林鼻尖对鼻尖,两个老工人的身体像两头蓄势待发的公牛,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
“怎么样?”
谭峰林狞笑一声,道:“今天不给我个说法,你们父子俩,就别想顺顺当当走出这个厂门!”
他身后的两个徒弟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杨术旺在父亲身后,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
他看着父亲微微颤抖却依旧坚定的背影,看着谭峰林那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神情各异的人群,五名的怒火不受控制的冲上来。
肢体冲突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一声威严的断喝从人群外围传来。
“都干什么呢!围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散了!”
“都散了!”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通道。
厂长马国福和分管人事和保卫的副厂长王建生,在一名办公室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快步走了过来。
马国福厂长身材不高,步伐沉稳,面容严肃,带着上过战场才有的威士。
王建生副厂长则脸色铁青,目光扫过场中对峙的七人。
“谭师傅!杨师傅!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
马国福厂长走到近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质问道:“在厂门口拉拉扯扯,让工友们看笑话,影响多恶劣!”
谭峰林看到厂领导来了,气势稍稍一窒,但脸上的愤懑丝毫不减,他梗着脖子,抢先开口,道:“马厂长,王厂长!你们来得正好!我要反映问题!”
“他杨国柱家,通过不正当手段,挤占了我儿子谭胜利的工作岗位!这是以权谋私,这是破坏上山下乡政策!”
“谭峰林同志!”
王建生副厂长厉声打断他,批评道:“注意你的言辞!”
“什么不正当手段?”
“杨术旺同志的工作,是经过厂保卫科根据实际情况需要,报经厂人事科研究,并征得轻工局相关部门同意后安排的!程序合规,手续完备!”
“你这是在质疑厂领导的决定吗?”
谭峰林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彻底爆发了,他不再顾忌领导的身份,挥舞着手臂,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怒吼道:“程序合规!”
“王厂长!你们心里都清楚!”
“那曹金利为什么卖工作?”
“周建国的大伯又为什么偏偏这时候打招呼?”
“这背后没有交易,谁信?”
“啊?”
“我谭峰林在机械厂干了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我儿子就想在厂里找个临时工避避风头,等明年有机会再进车间,这点要求过分吗?”
“过分吗!”
“凭什么就被他们这些搞关系、走后门的人给顶了?!”
他指着杨国柱,眼睛血红,声音嘶哑的吼道:“今天,你们领导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不然,我谭峰林就算闹到市里,闹到省里,也要讨个说法!”
马国福厂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目光如电,直视着谭峰林道:“谭师傅,你是厂里的老师傅,技术骨干,我一直很敬重你。”
“但是,你要明白,厂里的任何人事安排,都是基于整体考虑,符合相关政策规定!不存在你所说的挤占问题!”
“谭胜利同志下乡插队,是响应国家号召,是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必要途径,这是大方向,大政策!”
“你不能因为个人家庭的困难,就质疑组织的安排,甚至在这里聚众闹事!”
谭峰林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悲愤,道:“马厂长——”
“我不是闹事?”
“我是要个公道!”
“我儿子这一下乡,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谁知道会吃多少苦?他们老杨家凭什么就能例外?”
王建生斩钉截铁地道:“没有谁例外!”
“所有子弟,符合条件、按政策留城的,厂里都做了安排。不符合条件的,都要服从国家统一分配!”
“谭峰林,你也是老党员了,要以大局为重!”
谭峰林忽然发出一阵苍凉而悲怆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失望和嘲讽,道:“大局?哈哈哈——”
“好一个大局!”
“我谭峰林一辈子信奉技术,信奉实干,到头来,自己的儿子却比不上人家有个好姐夫,有个好亲戚!”
“这大局,我懂了!我明白了!”
他猛地收住笑声,目光依次扫过马厂长、王副厂长,最后死死地盯了杨国柱和杨术旺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充满了决绝的恨意。
“好!好得很!从今天起,我谭峰林,跟你们这些领导,跟他们老杨家,恩断义绝!”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淬火的钢钉,狠狠砸进每个人的耳膜。
“厂里的技术攻关,疑难杂症,别再来找我谭峰林!我伺候不起!”
说完,他猛地一挥手,对四个徒弟吼道:“我们走!”
他转身,推开围观的人群,那曾经挺直的脊梁透着悲凉。
他的两个徒弟狠狠瞪了杨氏父子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马国福厂长和王建生副厂长脸色极其难看,显然谭峰林最后那番话,尤其是撂挑子的威胁,戳中了他们的软肋。
厂里很多关键设备的技术保障,确实离不开谭峰林这样的老师傅。
马国福厂长深吸一口气,转向面色同样不好看的杨国柱,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道:“杨师傅,带孩子回去吧。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厂里会处理。”
他又看了一眼满脸怒意,尚未从刚才冲突中完全回过神来的杨术旺。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对王建生示意了一下,两人便在一众工友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转身离开了。
人群渐渐散去,厂门口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只有夕阳的余晖将一切染成暗红色。
杨国柱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握着工具袋的手依旧紧握,指节泛白。
他望着谭峰林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身边怒火中烧的儿子。
他理解谭师傅,但是重来一次,他依然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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