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界山,又名五行山。
山势巍峨,直插霄汉,周遭皆是荒无人烟的险恶地界。
一个僧人,风尘仆仆,拄着一根九环锡杖,终于走到了山脚下。
他便是奉了唐王之命,前往西天拜佛求取真经的玄奘法师。
一路行来,他见过了太多的疾苦与妖氛,那颗求取真经普度众生的心,愈发坚固。
听闻这山下,便压着观音菩萨为他指点的第一个徒弟,一只神通广大的妖猴。
玄奘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袈裟,双手合十,口中念了一声佛号。
他此来,是为“度化”,是为“救赎”。
正当他准备寻路上山时,面前的空气一阵扭曲,两个穿着古朴官袍、身形虚幻的老者凭空出现。
当先一个,头戴官帽,气度沉凝,是此山山神。
另一个,拄着拐杖,身子佝偻,是此地土地。
两位神只一见玄奘,立刻躬身下拜,态度恭敬到了极点。
“小神参见圣僧!”
“圣僧万福,一路辛苦。”
玄奘连忙还礼:“二位神君无需多礼,贫僧有事请教。”
山神和土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难色。
山神硬着头皮开口:“圣僧可是为那山下……之事而来?”
“正是。”玄奘颔首,“贫僧奉菩萨指点,特来解救被压在此的孙悟空,收为弟子,共赴西天。”
他本以为说出此话,两位神只会面露喜色,毕竟是解了本地的一桩祸患。
谁知,山神和土地的身体竟齐齐一颤,那恭敬的表情瞬间被一种难以掩饰的惊惧所取代。
土地公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山神抢了先。
“圣僧,万万不可啊!”
山神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摆着手。
玄奘的动作停住了。
他有些不解。
“神君此话何意?贫僧奉旨行事,解救妖猴,乃是佛门慈悲,更是天大功德,为何不可?”
山神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圣僧有所不知,那……那大圣他……他正在悟道,已入定多年,如今正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断然不能被打扰!”
悟道?
玄奘听闻此言,心中生出一丝不悦。
一只被佛祖镇压的妖猴,凶性难驯,谈何悟道?
想必是这山神土地被那妖猴淫威所摄,不敢让自己去揭那法帖,故意找些托词来搪塞。
他身为大唐圣僧,肩负取经重任,岂能被区区山神土地的几句谎言吓退?
玄奘的面容严肃起来:“神君之言,贫僧不敢苟同。那猴头罪孽深重,被佛祖镇压于此,正该日夜忏悔。贫僧此来,正是要度他脱离苦海,皈依我佛。佛祖法旨在上,岂容片刻耽搁!”
他的言语掷地有声,充满了替天行道、普度众生的凛然正气。
山神和土地被这番话一堵,顿时哑口无言,急得满头大汗。
他们想说,圣僧你根本不懂!
那山下的主儿,哪里是在忏悔,他那悟的,根本就不是佛门之道啊!
五百年来,他们日夜在此看守,最清楚那猴头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最初百年,山下怨气冲天,魔焰滔滔。
后来,那股怨气渐渐沉寂,转而化为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浩瀚而威严的气息。
那气息让他们这些神只,连靠近山体都感到心惊胆战。
这哪里是囚犯,分明是请了一尊真神在此闭关!
可这些话,他们不敢说。
说了,圣僧不信。
万一惹恼了山下的主儿,他们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山下三人僵持不下之时,九天之上,三界之内,无数道目光正穿过层层虚空,聚焦于此。
天庭,凌霄宝殿。
玉皇大帝与众仙家正通过昊天镜,观看着五行山下的一幕。
“这玄奘,倒有几分胆气。”有仙家抚须笑道。
“顽猴终究要归于正朔,此乃天数。”
“待他脱困,戴上金箍,便是我西行路上的一条好臂助,也算了结了当年的因果。”
众仙谈笑风生,皆是一副看戏的姿态。
在他们眼中,这不过是早已写好的剧本,正在按部就班地上演。
西天,大雷音寺。
诸佛菩萨亦睁开慧眼,望着那东土而来的僧人。
宝座上的如来佛祖,宝相庄严,一切尽在掌握。
而在五行山不远处的云端,观音菩萨的法身手持净瓶,静静伫立。
她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只待孙悟空脱困的那一刻,她便会第一时间降临,赐下金箍,完成这最后一步的“规训”,将这枚最重要的棋子,牢牢地锁在取经的棋盘上。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山脚下,玄奘见山神土地只是哀求,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最后一丝耐心也消磨殆尽。
他认定,这是佛祖对他的考验。
若是连这点阻碍都无法破除,还谈何西行万里,求取真经?
“阿弥陀佛。”
玄奘宣了一声佛号,不再理会两位神只的苦苦哀求。
“贫僧心意已决,二位神君不必再劝。”
说完,他便绕过二人,整理好僧袍,迈开脚步,一步步朝着山顶攀登而去。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
山神和土地看着他的背影,脸上血色尽褪,充满了绝望。
“完了……”
“全完了!”
“大圣的清修,要被这和尚给毁了!”
两人瘫软在地,仿佛已经预见了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即将来临。
玄奘对身后的动静充耳不闻。
山路崎岖,但他心中有佛,脚下便生出无穷力量。
很快,他便登上了山顶。
山顶之上,一块巨石的缝隙间,一张黄色的纸帖正静静地贴在那里。
纸帖历经五百年风吹雨打,却无半点褪色,反而金光流转,上面六个大字“唵嘛呢叭咪吽”散发着镇压一切的佛门威严。
这就是如来佛祖的法帖。
玄奘,一步步走到法帖之前。
他能感觉到那法帖中蕴含的浩瀚佛力,心中对佛祖的崇敬又深了一层。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有些激动的心绪。
然后,在天上地下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伸出了那只略带颤抖的手。
五百年的禁锢。
五百年的孤寂。
一个传说的终结,另一个传说的开始。
一切,都将从他揭下这张法帖开始。
玄奘的手指,越来越近。
山神土地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
终于,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了法帖那粗糙而又带着一丝温润的边缘。
也就在这一瞬间。
“完了!”
山神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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