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蒙蒙亮，一层薄雾如纱，笼罩着护国寺的禅院。
白玖玖是院里起得最早的那个，简直比打鸣的公鸡还准时。她一手拎着比自己还高的扫帚，在院子里掀起一阵飞沙走石，那架势不像是扫地，倒像是要把地皮刮下一层来。擦桌子，她能把漆面擦得光可鉴人；去厨房帮忙，她能一边烧火一边以“尝尝咸淡”为名，把准备给殿下熬粥的半碗米都“尝”进肚里。
福禄瞧着这小丫头风风火火的劲儿，又好气又好笑，但院里确实干净了不少，他那把老骨头也松快了，便由着她折腾。
白玖玖表现得如此勤快，自然不是因为她是什么转了性的勤劳小狐狸。她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十次里有九次都瞟向夜霖珏紧闭的房门。那里面，是她的人形灵丹，是她行走的修炼加速器。
好不容易，门内传来细微的动静。福禄端着盥洗用的铜盆，正要进去伺候，白玖玖一个箭步冲上去，殷勤地拉住他的衣袖，声音甜得发腻：“福禄爷爷，让我也进去帮忙吧？我手脚麻利，还能给您搭把手，多学学怎么伺候殿下。”
福禄看她一脸“求知若渴”的乖巧模样，心一软便点了头。
白玖玖喜滋滋地从福禄手里接过盛着漱口茶具的托盘，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屋内的陈设简单素净，临窗的紫檀木桌案上，笔墨纸砚齐备。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霉运气息扑面而来，白玖玖差点幸福得呻吟出声。她强忍着丹田里叫嚣的渴望，低眉顺眼地跟在福禄身后，装出一副鹌鹑般温顺的模样。
托盘上的茶杯和茶壶随着她细微的颤抖，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轻响。她越是想稳住，那声音就越是清脆，简直像是在给这寂静的清晨奏乐。
夜霖珏正背对着她，由福禄伺候着更换外袍。听到这串噪音，他未曾回头，只清冷地问了一句：“新来的？”
“回殿下，是玖儿。”福禄手脚麻利地为他系好腰带，“这丫头手生，殿下恕罪。”
白玖玖赶紧将托盘颤巍巍地放到桌上，大气都不敢出。
夜霖珏整理好衣袍，转身走向桌案。他没看白玖玖，径直拿起茶杯准备漱口。就在他端起杯子的瞬间，那原本好端端的杯子底，竟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细纹，茶水“哗”地一下漏了出来，全洒在了他玄色的衣袖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福禄惊呼一声：“哎呀！”
白玖玖的反应比他更快。在她眼里，那不是突发的意外，而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想都没想，抓起一旁的布巾就扑了上去，嘴里还嚷嚷着：“殿下恕罪！奴婢来擦！”
她的手隔着薄薄的布巾，一把按在了夜霖珏的手背上。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精纯庞大的气息，像是决堤的洪水，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悍然涌入她的四肢百骸。白玖玖舒服得眯起了眼，感觉丹田里那颗小小的妖丹“啵”地一声，像是被吹胀的气球，瞬间饱满了许多。
“放手。”
头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白玖玖一个激灵，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还死死抓着人家的手不放，那姿势，活像是在占便宜。而夜霖珏正垂眸看着她，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的温度比这清晨的井水还要凉上三分。
“奴婢……奴婢该死！”白玖玖“啪”地松开手，整个人矮下去跪在地上，脑袋恨不得埋进地砖缝里。
福禄在一旁急得满头是汗，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
夜霖珏却没有如预想中那般发怒。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那股常年如附骨之疽般缠绕着他的滞涩感，竟在那一瞬间消散了些许，连带着被湿衣袖浸染的皮肤，似乎也没那么冰冷了。
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她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看着可怜巴巴。
“退下。”他最终只说了这两个字。
白玖玖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福禄手忙脚乱地伺候夜霖珏换下湿衣服，嘴里不住地请罪。夜霖珏却只是看着自己的手背，若有所思。
这个叫玖儿的丫头，有点古怪。
接下来的几天，白玖玖更加坚定了抱紧这条金大腿的决心。她旁敲侧击，加上偷听福禄对着花草的自言自语，总算拼凑出了夜霖珏的完整身世。
这位七皇子，生来便被国师断言为“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亲友。他出生之日，母妃血崩而亡；三岁那年，寝殿无故起火，乳母为救他被烧成重伤，不治身亡；五岁时，在太液池赏雪，冰面无端开裂，他坠入冰窟，捞上来后高烧月余，险些丧命。桩桩件件，都印证了国师的批命。
皇帝从此便将他远远地送来这护国寺，美其名曰“静养祈福”，实则形同圈禁。
听完这些，白玖玖在心里直摇头。这哪里是天煞孤星，分明是福大命大，怎么折腾都死不了！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顶级饭票！
而她的修为，也在这几天蹭来的霉运滋养下突飞猛进。某个深夜，她正缩在柴房的草堆里睡得香甜，忽然感觉尾椎骨一阵奇痒，随即一股热流涌遍全身。她惊坐而起，往身后一摸，竟摸到了一条毛茸茸的新尾巴！
第二条尾巴！
困扰了她上百年的瓶颈，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突破了！
白玖玖激动得差点在草堆里打滚。她这才明白，不是她天赋差，而是青丘那帮家伙个个气运加身，她根本无处“下口”，才蹉跎了岁月。一想到自己那能储存气运的宝贝“气运血契石”还戴在白清清那贱人脖子上，她就气得牙痒痒。
等着吧，等本狐妖修炼有成，定要杀回青丘，把你们一个个的头盖骨都拧下来当夜壶！
这日下午，夜霖豁正在书房临帖。
白玖玖拿着一块抹布，以擦拭多宝阁为借口，像只小田鼠一样，一点一点地往他身边挪。
离他还有三步远时，意外发生了。
也不知是谁放的一颗滚圆的菩提子，正好在她脚下。白玖玖一脚踩上去，只觉得脚底一滑，惊呼一声，整个人就朝着夜霖珏的方向直直扑了过去！
这次可不是装的！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着完了完了，要被当成刺客一掌拍死了！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她撞进了一个不算宽厚但很坚实的怀里。一只手有力地揽住了她的腰，稳住了她的身形。
是夜霖珏。
白玖玖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身上，鼻尖充斥着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以及……那让她馋涎欲滴的浓郁霉运。她几乎是本能地，在被扶稳的瞬间，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爽！
巨量的精纯气运涌入丹田，冲刷着她的经脉。她那因营养不良而略显苍白的面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健康的粉色，像是雨后初绽的桃花。原本有些干裂的唇瓣也变得水润饱满。她慌忙垂下头，想要掩饰自己的变化，却遮不住那双眸子里骤然亮起的光彩，眼波流转间，竟有了几分说不出的潋滟。
夜霖珏的眉头紧锁。他本想将这个莽撞的丫头推开，可在他扶住她的那一刻，那股熟悉的、万事不顺的滞涩感，再一次退潮般地消散了。
他低头，正对上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面有惊慌，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像是偷吃到糖果般的满足与欣喜。
他的动作顿住了。
视线落在书案上。那支他刚刚还在用的狼毫笔，笔杆上已经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眼看就要在他下一次落笔时彻底崩裂——这是常有的事。可现在，那道裂痕似乎停止了扩张。周围的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让他心烦意乱的压抑感也消失了。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怀里这个慌乱挣扎的小丫头身上。
自从她来了之后，断掉的树枝，飞走的剑，湿掉的书，还有这支用了三天还没断的笔……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偶然。
那么三次，四次呢？
夜霖珏松开手，看着她手脚并用地退开，慌张地道歉，心中却再无波澜。
那不是错觉。
晚饭过后，福禄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边捶着自己受了寒气的膝盖，一边望着天上的月亮唉声叹气。
白玖玖机灵地搬了个小杌子坐到他脚边，伸出小手有模有样地帮他捶腿。“福禄爷爷，您这是愁什么呢？”
“唉，”福禄叹了口气，“眼瞅着就到中秋了，往年这时候，宫里早就该派人来接殿下回去赴宴了。可今年……连个信儿都没有。怕是宫里头，已经把咱们殿下给忘干净了。”
皇宫？赴宴？
白玖玖的眼睛“唰”地亮了。她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前两天从麻雀那里听来的“情报”。
“你是没见着，皇宫的房顶都是金的！飞过去的时候，那光晃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那算什么！御膳房烟囱里冒出来的味儿，闻一口都能香得打个饱嗝！他们扔出来的骨头，都比咱们能找到的虫子肥！”
“我去年在坤宁宫的树上搭窝，听里面的鹦鹉说，贵妃娘娘嫌屋里闷，特地让人开了窗，那地龙烧得，隔着窗户都暖烘烘的！鹦鹉们顿顿吃的都是剥好壳的松子仁！”
金子，美食，温暖的窝……
白玖玖的口水差点流下来。
她立刻换上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安慰福禄道：“怎么可能忘了呢！殿下可是皇子！一定是宫里事务繁忙，信使还在路上呢！”她话锋一转，眼睛亮晶晶地问：“那咱们是不是也该准备准备？万一旨意明天就到了，咱们手忙脚乱的，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福禄一听，浑浊的眼睛里也亮起了光：“对啊！你这丫头说得对！殿下常年待在寺里，连身像样的礼服都没有。我得赶紧下山一趟，去京城最好的‘锦绣阁’给殿下裁几套新衣裳！”
一听要去京城，还是去最好的铺子，白玖玖的心彻底活了。她扯着福禄的袖子，使出了浑身解数：“福禄爷爷，您带我一块儿去吧！我力气大，能帮您提东西！我眼神好，能帮您挑料子！您一个人下山，我也不放心啊！”
她一会儿撒娇，一会儿卖乖，磨得福禄头都大了，最后只能无奈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怕了你了。不过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得先去问问殿下。”
说着，福禄便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土，朝着灯火通明的书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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