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暮色总比别处来得早,夕阳的金辉刚漫过重阳宫的琉璃瓦檐,山间的雾气便已悄然升起,将朱红的宫墙染得朦胧。
尹志平踏着最后一缕天光穿过碑林,脚下的青石板路已泛出潮气,每一步踩下去,都带着细微的“嗒”声,在寂静的山道上格外清晰。
他的步伐比来时沉稳了许多,从溪潭折返的一路上,他都在默运全真心法,试图将体内紊乱的内力捋顺。
金雁功的提纵之术已能熟练运用,足尖点地时只带起微不可闻的风声,只是丹田深处仍有些发虚,偶尔牵动胸口,还会泛起一阵淡淡的滞涩——那是昨夜被系统操控时耗损的元气,加上半日奔波的后遗症。
“志平师叔!”
一声轻唤自身后响起。尹志平脚步微顿,回头便见一个身着崭新道袍的男子正从松树林里钻出来,脸上带着几分刻意的慌乱。
他眉眼间依稀有赵志敬的影子,尤其是那撇紧的嘴角,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刻薄,正是赵志敬的得意弟子鹿清笃。
此人最是仗势欺人,当年在重阳宫,数番刁难初入门的杨过,轻则斥骂,重则拳脚相加,堪称杨过叛出全真教的直接导火索。
“是清笃啊。”尹志平不动声色,目光落在少年沾着草屑的道袍下摆上,“这个时辰不去休息,躲在林子里做什么?”
鹿清笃眼神闪烁,双手乱绞着道袍下摆:“弟子……弟子刚练完功,见天色晚了,想抄近路回房。”
他说这话时,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瞟了尹志平一眼,又慌忙低下头,那副心虚的模样,简直是把“我在监视你”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尹志平心中了然,面上却只淡淡一笑:“山路湿滑,抄近路反倒容易摔跤,早些回去吧。”
“是,师叔。”鹿清笃如蒙大赦,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便往东侧的弟子房跑去,脚步踉跄,竟真的差点被石阶绊倒。
望着鹿清笃仓皇的背影,尹志平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他太清楚鹿清笃这副模样意味着什么——赵志敬很快就会得到消息,自己得尽快准备。
他根据尹志平的记忆,走向自己居住的“静思院”。这处院落坐落在重阳宫西侧的僻静处,紧挨着后山书库,院里只种着几株老松和一片竹林,平日里除了送典籍的杂役,极少有人踏足。
全真五子将这里拨给他时,曾言“此处清幽,最宜静悟”,如今想来,倒是成了他昨夜能悄然离宫的便利。
刚推开虚掩的院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书库的侧门正开着,里面的烛火已被点亮,昏黄的光晕透过窗棂洒在青石板上,映出一排排书架的影子。
尹志平记得清晨离宫时并未点灯,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看来,有人比鹿清笃先一步来过了。
他反手关上门,刚转身,便见正屋的门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内,背对着烛火,看不清神情。
“师弟这一日,倒是清闲。”
赵志敬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他说话时并未转身,只是负手站在窗前,望着院里那株虬结的老松,宽大的道袍袖口在晚风里轻轻晃动。
尹志平定了定神,缓步走进屋。烛火从铜灯里跳出来,将赵志敬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一幅狰狞的剪影。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细看赵志敬。
此人约莫三十有八,身量极高,肩宽背厚,往那里一站,便如半截铁塔般挡住了半扇窗户。
他穿的道袍与尹志平同款,都是全真教三代弟子的杏黄色,却比尹志平的更显挺括,显然是精心浆洗过的。
领口和袖口的针脚细密,衬得他脖颈修长,手腕骨节分明——那是常年握剑的人才有的手。
再往上看,便是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额角饱满,却因为常年蹙眉,印着两道深深的纹路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躁。
最显眼的是他的唇,薄而色淡,此刻正微微抿着,嘴角向下撇出一个刻薄的弧度。
这副样貌,若是换上武将袍甲,倒有几分沙场悍将的英气,偏偏穿了身道袍,反倒衬得那股侵略性的锋芒愈发扎眼。
“师兄倒是消息灵通。”尹志平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脑海中,系统书房里那册烫金的“赵志敬传”正飞速翻动,纸页沙沙作响——
【赵志敬,京兆鄠县人,年十三入全真,师从丘处机。性刚愎,善谋略,与尹志平同师学艺,少时称莫逆……】
【淳熙三年,与尹志平合力御敌,险丧性命,幸得马钰真人施救……】
【淳熙五年,撞破小龙女杨过练玉女心经,窥见尹志平私慕小龙女,暗记于心……】
一页页翻过,那些尘封的往事在烛火下渐渐清晰。尹志平望着赵志敬那道隐在阴影里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两人的关系,竟比江湖传闻中更复杂。
他们是师出同门的兄弟,是并肩浴血的战友,却也是彼此最忌惮的对手。就像两棵长在一处的松树,根须在地下纠缠,枝叶却在天上争夺阳光,谁也离不得谁,谁也容不下谁。
“师弟说笑了。”赵志敬终于转过身,烛火照在他脸上,那两道眉纹愈发清晰,“整个重阳宫都知道,师弟如今掌管书库,是师父们跟前的红人。只是今日去书库寻你,却连影子都没见着,倒让我这做师兄的,有些担心。”
他说这话时,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尹志平的脸,从额角的汗痕到沾着泥点的道袍下摆,最后落在他微微发颤的指尖上。
尹志平心中一紧。他知道赵志敬这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掌管书库不过是个由头,全真五子真正的用意,是想让他从典籍中悟透“以静制动”的道理——毕竟论招式精熟,他确实比赵志敬稍逊半分,可若论心法领悟,他却更胜一筹。
师父总说,“志平的根骨虽不似志敬刚猛,却有颗澄明心,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大成”。这话传到赵志敬耳中,不知成了多少根刺。
“让师兄挂心了。”尹志平避开他的目光,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卷《到道德经注解》,“说来也是巧,昨夜整理这卷注解时,对‘气沉丹田’四字总有些滞涩,今日天不亮便去了后山,想在林子里悟悟真机。”
他说话时,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轻轻划过,声音平静无波,仿佛真的只是在探讨武学。
赵志敬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本以为尹志平会编些“采买”“访友”之类的借口,却没想对方竟直接扯到了武学感悟上。
他目光落在那卷《道德经注解》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丘处机曾言,谁能将注解吃透,谁便能在三代弟子中稳坐首座。
“哦?师弟有何感悟?”赵志敬向前一步,烛火的光晕在他脸上晃动,“我记得你从前总说,‘气沉丹田’贵在‘沉’字,需以意导气,强行压制方可。”
尹志平心中暗赞。这赵志敬果然对自己了如指掌,连从前的武学见解都记得分毫不差。
他定了定神,指着注解上的“顺天应人”四字道:“从前是我悟偏了。今日在溪涧边静坐时才想通,所谓‘沉’,并非强行压制,反倒是要‘放’。你看这溪水,遇石则绕,遇洼则聚,从不会与天地较劲,可这股顺势而为的力道,却能穿石破岩。”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比划,指尖虚引,竟带着几分先天功的起手式韵味:“内力亦然。若一味强压,反倒如筑堤坝,迟早有溃决之日;可若学着溪水顺势流转,看似散漫,实则暗藏韧性,这才是‘先天’二字的真意。”
这番话出口,连尹志平自己都有些惊讶。这些感悟并非凭空编造,而是他作为一个武侠迷对这些功法有过研究,此刻借着《道德经注解》说出来,竟显得格外通透。
赵志敬的瞳孔微微一缩。他盯着尹志平的手势,又看向那卷注解,眉头渐渐拧起。他不得不承认,尹志平这番话确有道理,甚至隐隐触碰到了“以柔克刚”的精髓。若是真让他悟透了这层道理,怕是用不了多久,内功修为便能追上自己,甚至……超越。
这个念头让赵志敬心头一紧,看向尹志平的眼神多了几分凝重。他往前走了两步,几乎与尹志平并肩而立,目光死死盯着尹志平的手腕:“师弟这感悟,倒是新颖。不如我们拆几招试试?看看这‘顺势而为’的内力,究竟有几分斤两。”
说着,他手腕一翻,竟带着全真剑法的“定阳针”之势,直刺尹志平的肩头。这一剑看似迅猛,实则留了三分力,显然是想试探虚实。
尹志平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他本意是转移话题,没想竟引来了真格的。仓促间,他只得依着方才的感悟,内力顺势流转,脚步斜踏,竟用了金雁功的“随风步”,险险避开剑锋。
“师兄这是何意?”尹志平稳住身形,脸色微沉,实则内心慌的一批,他刚刚掌控这副身体,最擅长的就是轻功,而那些复杂的全真剑法还没有尽数掌握。
赵志敬收剑而立,眼神却更亮了:“师弟别恼,我只是想印证你的感悟。”他说着,目光扫过尹志平微微发颤的指尖,又落在他不自觉收紧的小腹上,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几分不屑。
尹志平方才避开那一剑时,看似从容,实则脚下有些发虚,收势时气息明显乱了半拍。尤其是内力流转到胸口时,那股滞涩感竟被赵志敬的剑锋逼得翻涌上来,让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看来,师弟这感悟还没吃透啊。”赵志敬慢悠悠地用剑鞘敲了敲掌心,“方才那一步,看似顺势,实则脚下无根,气息也浮得很。依我看,与其在林子里瞎逛,不如踏踏实实回演武场练剑——免得感悟没悟出来,反倒把原本的根基晃松了。”
他这话戳中了尹志平的痛处。昨夜耗损本就未复,半日奔波更是雪上加霜,此刻被赵志敬这么一激,丹田处的虚浮感愈发明显,连带着脚步都有些发飘。
尹志平暗自咬牙。他知道赵志敬最擅察言观色,尤其是对自己的内力虚实,怕是比他自己还清楚。方才那番感悟虽真,却掩不住他此刻气血亏空的本质。
“师兄说的是。”尹志平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窘迫,“是我急于求成了。”
赵志敬见他服软,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师弟能明白就好。毕竟师父们对你期望甚高,若是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感悟’耽误了进境,反倒不美。”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又绕回了最初的问题,“说起来,师弟今日在山里待了整整一日,除了悟功,就没遇到些别的事?”
尹志平心中冷笑。来了。他早知道赵志敬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除了溪水松涛,再无别物。”尹志平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怎么,师兄是觉得我该遇到些什么?”
赵志敬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师弟这话说的,我只是随口一问。”他转身将剑挂回墙上,动作慢条斯理,“既然师弟乏了,我就不打扰了。只是明日卯时的早课,师弟可别再迟到了——最近教里不太平,师父们盯得紧。”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威胁。
尹志平送到门口时,恰逢一阵山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掠过赵志敬的脚边。他忽然注意到,赵志敬的鞋底沾着几点新鲜的泥渍,颜色青黑,与后山溪潭边的淤泥一模一样。
原来,他不仅派人监视,自己竟也去了后山。
这个发现让尹志平心头一寒。他望着赵志敬远去的背影,那人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踩在青石板上,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雾色里,尹志平才缓缓关上门,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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