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看着他们的表情，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将戒尺放回原处，再次开口。
“那么现在，我再问一次。”
“你们还觉得，我们大明，就一定比得上这些盛世吗？”
大本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顾明那一句反问，彻底敲碎了皇孙们心中那点可怜的骄傲。
针落可闻。
之前还叽叽喳喳，恨不得把“大明天下第一”刻在脑门上的小家伙们。
此刻全都跟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似的，一个个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尤其是朱雄英。
作为皇长孙，未来的储君，他受到的冲击是最大的。
他缓缓地回过神来，看着讲台上一脸云淡风轻的顾明。
再看看周围垂头丧气的兄弟们，一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他们引以为傲的大明。
在真正的历史长河里，还只是个弟弟？
原来他们沾沾自喜的“洪武之治”。
距离真正的盛世，还有那么遥远的距离。
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羞愧。
不是因为被顾明当众“打脸”，而是羞愧于自己的无知和短视。
皇爷爷总说要他多读书，多看史，他一直以为自己做得不错。
可今天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坐井观天的那只蛙。
“原来如此……”
朱高煦也喃喃自语，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爹燕王朱棣，每次从北平回京，都会跟他们念叨。
说皇爷爷治国不易，北边要防着蒙古，南边要安抚百姓。
国库里一个子儿都得掰成两半花。
以前他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总觉得是父王在夸大其词，故意吓唬他们。
皇爷爷是天子，富有四海，怎么会缺钱呢？
现在他懂了。
原来父王没骗人。
原来皇爷爷真的……很穷。
怪不得上次他想要一匹西域进贡的宝马，被父王拿着马鞭追了三条街。
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什么“败家玩意儿，老子在前线拼死拼活，你倒好，还想着享受”。
原来不是父王小气，是真的没那个条件啊！
一众皇孙们也纷纷想起了自家长辈们的“抠门”事迹。
一时间，整个大本堂里都充满了“原来我错怪我爹了”的悔悟气息。
看着这群小家伙终于从虚幻的骄傲中清醒过来。
顾明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孺子可教也。
这届学生，虽然傲了点，但脑子还是好使的。
“都想明白了？”
顾明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思。
“我们大明，承接的是一个被蒙元弄得支离破碎的烂摊子。”
“皇爷爷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这已经是盖世奇功，但打天下和治天下是两码事。”
“现在的我们，说白了，就处在一个百废待兴的经济复苏阶段。”
“需要的是上下一心，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慢慢把血回上来。”
顾明说到这里，心里也默默补充了一句。
其实吧，别说现在了。
就算纵观整个大明朝，真正意义上的“盛世”，一个都没有。
什么洪武之治，永乐之治，仁宣之治。
说到底，都只能算是“治世”。
离汉唐宋那种全民富裕、文化爆炸的“盛世”，还差着一个档次呢。
不过这话就没必要说出来了，太打击人了。
给这群小树苗浇水施肥可以，直接拿斧子砍，那就不礼貌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皇孙的脸，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他们的功业确实震古烁今。”
“他们的盛世，也确实让我们望尘莫及。”
“但是！”
顾明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
“那又如何？”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他们已经成为了过去，而你们，代表的是大明的未来！”
顾明伸出手指，依次点过朱雄英、朱高煦等人。
“你们是大明的第三代！”
“你们之中，将来有人会成为镇守一方的藩王。”
“有人……甚至会成为执掌天下的帝王！”
“汉有文景，唐有贞观，宋有仁宗，那又怎样？”
“大明的盛世，在哪里？”
顾明猛地一拍讲台，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震得所有皇孙心头一颤。
他双目炯炯，声如洪钟。
“大明的盛世，不在史书里，不在我的嘴里。”
“而在你们的手里！”
“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明盛世，让后世子孙在提到我们时。”
“也像我们今天提到汉唐一样，充满敬畏和向往！”
“让天下百姓，家家有余粮，人人有衣穿，老有所养，幼有所教！”
“这，才是你们身为皇孙，生来就该背负的责任！”
“这，才是你们此生，最该追求的荣耀！”
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皇孙们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们一个个脸色涨红，呼吸急促。
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睛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
之前那种被打蔫了的颓气一扫而空。
对啊！
我们为什么要跟古人比？
我们应该超越古人！
开创属于我们大明自己的盛世！
这……
这他娘的也太燃了吧！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种热血沸腾的情绪中时。
一直沉默的朱雄英，却忽然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清亮，带着困惑。
他看着顾明，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冷静下来的问题。
“顾老师，那我们大明……”
“可有什么优点和长处？”
整个课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是啊，顾老师把汉唐宋的盛世都给贬了一遍。
那我们大明呢？
我们大明有什么是能拿得出手的？
总不能就靠着一个“新”字吧？
所有皇孙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顾明的身上。
他们眼中的火焰虽然被压下去了一些。
但那份期待，却更加灼热了。
顾明看着朱雄英那充满求知欲的眼神，欣慰地笑了。
不愧是未来的建文帝。
虽然结局不咋地，但这脑子确实是好使。
在所有人都热血上头的时候。
只有他能保持冷静，抓住问题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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