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的指尖悬在那条消息上方,三秒。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瞳孔深处,像一簇幽火,在黑暗中无声燃烧。
地下车库铁笼上的刻痕——多了一道。
七变八,不是巧合。是有人动了封印。
泥土里半截暗红边的白布若隐若现,被雨水泡得发胀,边缘卷曲如枯叶。他认得那颜色,也认得那布纹:招魂幡的碎片,阴界禁物,专用于勾摄残魂、逆引命格。这种东西不该出现在人间,更不该埋进土里——那是对阴阳秩序的亵渎,是对轮回法则的挑衅。
他合上手机,动作缓慢,仿佛怕惊扰什么。
可这世界早已不再安静。
转身,脚步碾碎枯叶,咔嚓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是踩在某具尸体的肋骨上。风从地库通风口灌进来,卷起衣角,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渗入骨髓。他忽然顿住,右耳耳钉骤然发烫,如针扎般刺痛,继而是一阵诡异的震颤,仿佛有活物在金属内部蠕动。
他知道这是警告。
奶奶临终前亲手为他戴上这枚银钉,用血画符,以命续契。守阴人血脉的最后一道屏障,唯有当“界限”被打破时才会苏醒——此刻,它正在示警:有人抢先动手了。
不是普通的邪修,也不是寻常鬼祟。
能惊动耳钉的人,要么已踏入阴司名录,要么……根本不在阳寿簿上。
他抽出一张黄符,指尖划过边缘,磨出一道血口。鲜血滴落,浸染符纸一角,原本泛黄的朱砂咒文竟微微泛起金光。闭眼低语咒文,声音压得极低,字字如刀刻进空气:“九霄听令,三清开道,召请先天首将赤心护道三五火车王天君威灵显化天尊王灵官降凡尘。”
话音未落,符纸自燃而起,火焰呈淡金色,不灼手,却让四周温度骤降十度。火苗腾空而起,尚未落地,天穹便裂开一道金光,直贯而下,劈开云层,撕裂夜幕,仿佛天地都在为这一召令颤抖。
金光散去,王灵官已立于眼前。
铠甲森然,玄铁覆身,肩吞虎首,腰束雷带。他手握长鞭,鞭梢垂地,竟凝着冰霜般的黑血。额心睁开第三只眼,竖瞳幽深,目光冷峻如刃,扫过秦明的脸:“小子,唤为师来,又要做什么?”
“唐雪的魂被抽走了。”秦明递出手机,声音轻却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的怒意,“铁笼原本七道刻痕,现在八道。招魂幡出现,说明有人用邪法拘她的魂。我必须救她。”
王灵官没有接手机,只是冷冷盯着他:“地府非活人可入。无通行令者擅闯,便是死罪。纵你有阴德护体,也撑不过三炷香。”
“我没得选。”秦明咬牙,喉结滚动,眼中浮现出久违的猩红,“她若彻底消散,线索就断了。
王灵官凝视他片刻,忽然抬手一挥,空中撕裂出一道黑口,边缘泛着血丝般的纹路,如同被人用钝刀割开的皮肤。黑雾翻涌而出,夹杂着腐臭与铁锈的气息,还有女人凄厉的哭声,一声比一声近,一声比一声绝望。
“临时通道。”他从袖中取出一张青色雷符,其上闪电劈山,符纹流转,隐隐有龙吟之声回荡。他一把将符按进秦明胸口。
剧痛袭来,符纸融皮化印,化作一道蜿蜒雷纹嵌入胸膛,一股暖流瞬间蔓延全身,驱散寒意,甚至让他四肢百骸都生出一丝虚浮的轻盈感。
“保命用的。”王灵官沉声道,“记住三条规矩:不碰生死簿,不动地府文书,不提你是谁。若被抓,别说是我放你进来,连我的名字也不许说。否则,我不但不会救你,还会亲手把你扔进炼狱。”
秦明点头,喉结微动。他明白,这不是威胁,是规则。地府自有律法,灵官亦不可逾矩。一旦暴露,不只是他死,连王灵官也会因私放阳人受罚,轻则贬职锁魂,重则打入轮回井,永世不得超脱。
“进去后向东三里,过哭墙巷,穿腐骨林。”王灵官语气稍缓,“唐雪的气息极弱,像是被人藏匿。你自己找。”
话音未落,一脚踹来,秦明如断线风筝般坠入裂缝。
耳边风声呼啸,身体不断下坠,仿佛穿过千层迷雾,万丈深渊。意识即将涣散时,无数声音涌入脑海——哭泣、咒骂、呼唤他的名字。有些稚嫩,有些苍老,有些熟悉得令人窒息。
其中一声,竟与已故奶奶的声音重叠。
“小明……快跑……”
他猛地睁眼,却仍陷于黑暗。
“砰!”
他重重摔在地上,膝盖剧痛,瞬间清醒。手掌撑在泥泞中,湿冷黏腻,触到一个硬物——半截断指骨,指甲尚存,泛着青灰色。
抬头望去,天地灰蒙,黑尘飘浮,没有日月星辰,只有厚重乌云压着一座巨城门。青铜铸就,高逾百丈,门上双头犬衔铃而悬,随风轻晃,发出幽鸣,每响一次,地面便震一下,似在提醒所有亡魂:此门之后,再无回头路。
耳钉再度震动,节奏与心跳同步。他感觉体内似有异物在跳动,与血脉共振——是雷符在适应他的经络,也是阴气开始侵蚀阳躯的征兆。
他撑起身,拍去手泥,深吸几口气,依王灵官所言向东行去。
才几步,地面骤然变软,踩上去如同踏在腐肉之上,甚至能感知到微弱的搏动,仿佛整片大地都是活的。空气中弥漫着甜腥之气,越往前越浓,像是糖浆混着血浆熬煮而成。
前方树林浮现,树干扭曲如枯爪伸向虚空,枝桠交错成网,遮蔽视线。树皮皲裂,露出内里紫黑色的脉络,竟似血管般缓缓搏动。
腐骨林到了。
刚踏入林间,风势突变,黑雾翻腾。一群鬼影自树后飘出,面容模糊,双目空洞,张口无声。它们环绕秦明,却不攻击,只是静静漂浮,像在等待某种信号。
他想起王灵官的话:鬼差能嗅到阳气。活人气息太重,极易暴露。于是他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耳钉上。
银钉微亮,血渍渗入,一圈红光荡开,如涟漪扩散。鬼影纷纷退避,缩回阴影深处,让出一条通路。
血脉契约生效了。奶奶临终交付的耳钉,乃秦家守阴人的信物,以血激活,可瞒过巡查。此刻,它再次护他周全。
继续前行,穿过密林,一堵高墙横亘眼前。
墙上层层叠叠嵌满人脸,嘴唇蠕动,无声呐喊,眼角淌下漆黑液体,像是泪,又像是油。此地正是哭墙巷——传说中,被抹去姓名的孤魂野鬼,死后无法登记户籍,只能在此徘徊千年,直至魂魄耗尽。
他贴墙根缓步而行,不敢直视那些面孔。寒意渐深,呼吸成霜,眉梢凝冰。耳钉震动愈发急促,指向左侧废墟。
翻过倾倒的石柱,乱坟地赫然显现。碑石倾颓,字迹难辨,有些墓碑甚至被倒插进土里,碑面朝下,显然是人为破坏。
中央空地矗立一根铁桩,锁链缠绕其上,符文闪烁黑气,偶有雷光跃动,竟是以阴雷加固封印。
一名白衣女子被缚于桩上。
秦明疾冲上前。
是唐雪。
她身上沾泥,右手虎口那道旧疤清晰可见——童年玻璃割伤的痕迹,他记得分明。可如今她身形近乎透明,胸口仅存一点蓝光,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锁链刻满符文,黑气缭绕,显然不是普通镇压手段,而是出自高阶阴官之手,甚至可能是地府特制的“拘魂索”。
他取出雷符,贴于链节连接处。“轰”然一声,锁链炸裂一段。然而不到两息,断口自行愈合,且更为粗壮,新增符文隐隐发光。
“地府拘押符……”他低声呢喃,额角渗汗,“还加了禁再生咒?谁对她下了如此狠毒的封印?”
再试一次,连贴三张雷符,同时引爆。这一次,锁链终于崩断,碎片飞入泥土,竟化作虫豸钻地而逃——那是咒力所化的怨蛊,会反噬施术者,除非对方早已不在意代价。
他正欲抱起唐雪,新的锁链自地下钻出,如毒蛇缠绕,迅速将她重新钉回铁桩。
秦明脱下外套裹住她,触感冰凉轻盈,仿佛抱着一团雾气。他将她拥入怀中,紧贴胸口,试图以体温唤醒一丝生机。
“我带你回去。”他嗓音沙哑,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与决绝,“你说过,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真死。现在轮到我守约了。”
唐雪的手指微微颤动,指尖轻触他颈侧。此时耳钉猛然一震,似有回应。
他低头看她,发现她嘴角轻微抽动,似想笑,却无力牵动。
她还活着,至少魂魄尚存。
他抱着她缓缓前行,步履沉重。每一步都陷入松软泥土。身后的锁链仍在蠕动,却未追击。他知道,这不是放过,而是更大的陷阱已在前方等候。
走出坟地,视野略显开阔。地势低洼,一条黑河静静流淌,水面油光浮动,映不出倒影,唯见诡异波纹,像是无数眼睛在水底睁开。
对岸横跨奈何桥,桥头小摊炊烟袅袅,锅中褐汤翻滚,散发出一种奇异香气——闻之令人昏沉,忆起前世种种悲欢。
快到了。
他靠在一块断碑旁喘息。右耳耳钉疼痛加剧,表面裂纹蔓延。胸口那股暖意正悄然消退,雷符的力量在缓慢流失。
唐雪在他怀中轻轻一颤,似有所感。
他探她手腕,毫无脉动。魂体太弱,阳气无法渗透。若再不施救,未及抵达孟婆处,她的魂便会彻底溃散,连轮回之路都将断绝。
远处铃声响起,一步一响,由远及近。
鬼差来了。
他立刻蹲下,背靠石碑,用外衣遮住唐雪的脸。两人静止不动,连呼吸都屏至极致。
铃声行至十步之外停下。两名鬼差提着绿灯笼走过,面色惨白,腰挂铜牌。一人仰头望天,低语:“今夜怨气重,上头说有活人潜入……小心些。”另一人应了一声,继续前行。
待脚步彻底远去,秦明才缓缓吐气,冷汗早已浸透衣衫。
不能再等了。他调整姿势,一手托住她背脊,一手环抱双腿,深吸一口气,朝奈何桥走去。
河边泥土湿滑,脚下一绊,膝盖磕上石块,剧痛袭来。但他死死抱住她,未曾松手。他知道,一旦放手,便再难寻回。
桥头清晰可见。孟婆摊前热气蒸腾,木勺搅动汤面的声音清晰可闻。老妇人端坐炉边,眼皮低垂,神情漠然,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向秦明,嘴角竟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秦明心头一凛。
就在此刻,唐雪忽然睁开了眼。
瞳孔灰白,毫无焦距。她启唇,吐出一个极轻的字:
“别……”
秦明顿住,心沉如坠深渊。
她抬起手,指向他的右耳。
他伸手触碰耳钉,裂纹已扩大,金属滚烫。一股黑气正顺着钉身向皮肤内钻,如藤蔓攀爬,沿着血脉向上侵蚀。胸口暖意急速流失,雷符的光芒开始闪烁不定。
他明白了——并非自然失效。
是有人正在远程破坏契约。
而那个人,也许早就知道他会来。
甚至……早就在等他。
他猛地回头,望向哭墙巷方向。
那堵墙上,一张新嵌入的人脸正缓缓成型——五官轮廓,竟与他自己一模一样。
风吹过,铃响。
双头犬低吼,铁链轻颤。
真正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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