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仙坪上，人潮汹涌，声浪如沸。数千少年少女翘首以盼，目光灼灼聚焦在那片光滑如镜的青色巨璧——潜龙璧上。考核虽已开始，但序号靠后的何瑶，仍需经历漫长等待。空气中的紧张感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突然，人群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喧哗，声浪险些掀翻云霄！
“天哪！快看！是金家公子！”“好……好耀眼的光！”“那是什么？！龙？！！”
何瑶被这声浪惊得抬头，只见潜龙璧前，流云洲金家公子金昊正将手掌按于璧上。他周身灵气汹涌，竟肉眼可见凝成道道凌厉的金色旋风！
下一刻，整面潜龙璧剧震！一道纯粹、霸道、璀璨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仿佛要将天穹捅出窟窿！金光并非简单流淌，而是疯狂凝聚、塑形，眨眼间化作一条鳞甲森然、头角峥嵘、双目如熔金的金蛟虚影！
这金蛟绝非死物，它在璧身上盘旋咆哮，张牙舞爪，发出震耳欲聋的无声龙吟！一股凌厉霸道、似能撕裂一切的气息席卷全场，压得许多修为稍弱者面色发白、连连后退，眼中满是骇然与敬畏！
“异灵根！是锐金之体！”有见识广博者失声尖叫，声调都变了。“潜龙显化！竟是蛟形！百年！不！数百年难遇的奇才啊！”“金家底蕴竟深厚至此！此子前途不可限量！”“甲上！绝对是甲上之资！”
惊叹声、赞美声、倒吸冷气声如海啸般席卷迎仙坪。高台之上，几位见多识广的长老纷纷动容，抚须颔首，眼中爆发出惊喜交加的光芒，彼此交换着赞叹的眼神。
金光渐敛，金昊缓缓收回手掌，那条金蛟虚影才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融入璧中。他傲然立于原地，享受着全场瞩目，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倨傲与志得意满。他微微扬下巴，目光扫视全场，宛若君王睥睨臣民，嘴角勾着掌控一切的弧度。
“金昊，金系异灵根，锐金之体，潜龙显化，甲上！”评判长老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激动，朗声宣布，声传四野。
这个结果如投入滚油的冷水，再次引爆气氛。无数道羡慕、嫉妒、敬畏的目光几乎要将金昊淹没。
金昊对此似早已习惯，甚至没多看评判长老一眼，只是慢条斯理整理了下紫袍袖口，才施施然走向通过者区域。他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世家子弟们纷纷上前拱手道贺，语带奉承。
“金兄真乃天纵奇才！佩服佩服！”“此番考核头名，非金兄莫属了！”“日后还需金兄多多提携啊！”
金昊只是淡淡颔首，偶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嗯”，态度傲慢至极。他的目光掠过未能通过或表现平平者时，那抹轻蔑与不屑更是毫不掩饰，仿佛在看脚下的尘埃。
当他的视线偶然扫过人群中的何瑶时，虽只是一瞬，却让何瑶感到一股冰冷、极具穿透力的审视，宛若在打量一件待估价的商品。那眼神中除了固有的居高临下，还多了丝玩味与探究，似在无声嘲讽：“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天才。你又算什么？”随即，他便被更多涌来恭维的人包围，再难看向这边。
这惊天动地的景象与金昊刺眼的傲慢，如两把重锤狠狠砸在何瑶心上。方才稍稍平复的紧张感，瞬间以十倍、百倍的强度反弹！
与她间隔几个位置的少年，在金昊之后上场，似被那异象与气势震慑，手掌按上璧身后，竟只激起一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土黄色光晕，旋即湮灭。
“不合格！下一个！”执事弟子冷漠的声音响起。
那少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哇地吐出一口血来，瘫软在地，被面无表情的执事弟子拖离场地。
这一幕更极大刺激了众人。金昊那边众星捧月、光华万丈，这边却如此惨淡收场。强烈的对比让剩余等待考核的人压力陡增。
何瑶甚至能听到附近传来极力压抑的哭泣声与粗重的喘息声。
“太……太可怕了……这怎么比……”“有金公子珠玉在前，我等再去测试，简直是自取其辱……”“那璧身会不会把我们的潜力都吸走了？”
那些原本就关注何瑶的窃窃私语也愈发尖锐：“啧，看到没？这才是真正的天才！某些人靠着仙长垂怜暂留在此，待会儿怕不是要像刚才那个一样？”“我看她手都在抖了，怕是连引气入体都勉强吧？”“也好，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是云泥之别，免得心存妄想。”
这些声音，混杂着坪上尚未平息的关于金昊的惊叹、其他考核者的紧张呼吸、潜龙璧不时传来的灵力嗡鸣，织成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将她紧紧缠绕，拖向绝境。孤独、自卑、恐惧……种种情绪如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金昊那耀眼的身影与冷漠的眼神，不断在她脑海中回放，似在无声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她下意识蜷缩起身子，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惶恐与自我怀疑几乎要碾碎她的意志。她甚至萌生出一个念头：趁现在悄悄离开，至少……至少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输得那么难看……
就在她心神激荡、彷徨无措，几乎要被这股压力压垮时，那股熟悉的、清雅如兰的草木芬芳，再次悄然拂近。一双素白云履停在她面前，鞋面上绣着几茎兰草，在光影下流转着宁静光泽。
何瑶蓦然抬头，泪眼朦胧中，正对上沐芳仙长沉静而柔和的眼眸。仙长不知何时悄然来到她身边，屏退了左右，独自立于这喧嚣人群的边缘。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月白道袍上洒下斑驳光影，让她仿佛超脱于这片纷扰之上，却又奇异地带来一种定鼎乾坤的宁静力量。
“心潮起伏，波澜迭起，如何能映照万物，明见本真？”沐芳的声音清泠依旧，却比平日多了几分难喻的温润与穿透力，如玉石轻叩清泉，瞬间涤荡了何瑶耳边的所有嘈杂。
何瑶慌忙欲起身行礼，却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气机轻轻托住。沐芳目光淡然掠过远处那些若有若无的好奇视线，未多言语，只淡淡道：“随我来。”
她并未走向恢弘殿宇或人群聚集处，而是折入一条兰草丛生、几乎被繁花茂叶覆盖的无人小径。小径蜿蜒曲折，通向一片更清静的紫竹深林。竹叶摩挲，沙沙作响，似天然的音障，顷刻间将身后所有的喧嚣、惊叹、议论，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彻底隔绝在外。
林深处别有洞天。一泓清泉从生满青苔的石罅中汩汩涌出，汇成一洼碧玉般澄澈见底的小潭，水汽氤氲升腾，带着清甜沁人的灵气。潭边一方天然白玉石台光润如镜，台上仅设一副拙朴自然、似与石台同生的石制茶具，别无长物。此处灵气盎然，宁静到了极致，只闻风穿竹篁的天籁、泉滴潭心的清音。
“坐。”沐芳自行在石台一侧的蒲团上落座，取清澈甘冽的泉水注入石壶，指尖微动，一缕淡白色丹火自壶底燃起，安静地烹煮起来，动作舒缓如行云流水。
何瑶依言在她对面的蒲团上跪坐，双手紧张地交叠于膝上，指尖冰凉。
沐芳并未立刻看她，专注于手中茶事，语气平淡却直指核心：“可是见他人光华璀璨，便觉自身渺如尘埃，心生惧意，恐负期望，恐失机缘？”
何瑶浑身一颤，被说中心事，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嘴唇翕动，哽咽道：“仙长……我……我与他相比，宛若萤火之于皓月……我怕……”
沐芳将一盏新沏的茶汤推至她面前，汤色澄碧透亮，热气袅袅升腾成祥云形状，清远清异的茶香弥漫开来，闻之令人灵台一清，翻涌的杂念忧思顿时消减大半。
“你可见那潭中水？”沐芳未直接安慰，而是指向那汪清泉，“它非浩荡江河，亦无惊涛骇浪，只是静静流淌，映照天光云影，滋养身边草木，自有一番宁静致远的意味，能被浩荡江河替代吗？”
她又指向周围挺拔的紫竹：“再看这些竹子，中空有节，不似松柏虬劲，亦无花朵娇艳，只是默默向上，经风历雨，自有其凌云之志与坚韧风骨，能被娇艳花朵比拟吗？”
“万物禀赋各异，形态万千，强弱并非唯一尺度，亦无高下之分，唯有合适与否。”沐芳的目光终于落在何瑶脸上，清澈而包容，“修行之道，更非仅看先天根骨与一时的强弱显赫。素心阁所求，乃是‘以情入道，以善御力’。”
何瑶抬起泪眼，喃喃重复：“以情入道，以善御力？”
“然。”沐芳颔首，声音温和却蕴含力量，“此‘情’非俗世私欲之情，乃是对天地万物、众生百态的真切感悟与悲悯之心。感四时流转之妙，察草木枯荣之机，聆音律自然之玄，体人间冷暖之味，由此生发的博大仁爱与通透智慧，方可为稳固‘道’基。此‘善’亦非迂腐懦弱，乃是以守护、创造、滋养为念，所修之力，所用之术，皆为此服务，泽被苍生，和谐万物，而非逞凶斗狠，戕害生灵，逆天而行。”
她的话语如春风化雨，润入何瑶干涸惶惑的心田：“你心性质朴未琢，灵台明净无尘，历经磨难却不曾丢失良善本心，此等心性资质，远比许多空有灵根而心术不正、骄矜自傲者，更贴近我阁道法真意。这是你的根本，独一无二，何须妄自菲薄，与他人争一时的显赫锋芒？”
何瑶怔怔地听着，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平静缓缓升起。金昊那耀眼身影带来的压迫感，似乎在慢慢消退。是啊，她为何总要拿自己的短处与他人的长处比较？仙路漫漫，难道仅看起点吗？沐芳仙长所说的“道”，似指向一条更广阔、更深邃的道路。
“可是……那考核……”她依旧有些忐忑。
“潜龙璧测的是根源亲和，问心阵验的是道心本性，悟性试考的是感知契合。”沐芳语气平和而肯定，“你只需放下得失之心，摒除杂念，不为外物所扰，以最真实、最本然的状态去面对，去感知。记住，你是何瑶，来自栖霞郡，带着祖母的期望与自身的坚持，这就足够了。真与善，本身就是一种强大而持久的力量。”
话语如涓涓溪流，冲散了她心中最后的迷雾与恐惧。何瑶深吸一口气，只觉胸中块垒尽去，一股沉静而坚定的力量自心底滋生蔓延。她起身，郑重地向沐芳仙长行了一个大礼：“晚辈明白了！多谢仙长教诲！晚辈必当谨守本心，尽力而为！”
沐芳脸上露出一丝清浅而欣慰的笑意：“善。去吧，依本心而行即可。”
何瑶重重颔首，转身走出紫竹林。阳光重新洒落周身，温暖而明亮。她握紧手中的玉牌，目光不再彷徨躲闪，而是充满了平静的勇气与清晰的自我认知。
她一步步走向潜龙璧，走向那未知的考核，心中唯有一个念头：无论结果如何，她只需展现最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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