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星!是影煞!”一声凄厉变调的嘶吼,像烧红的铁钎,猛地刺破栖霞郡清晨的宁静。
“跑啊——!”更多尖叫、哭喊与混乱的脚步声如决堤洪水,从郡北涌来,裹着窒息的恐惧。
何瑶手中陶碗“啪”地坠地,碎瓷四溅,茶汤浸湿裙角。她茫然抬头,心脏骤然被无形的手攥紧。祖母脸色瞬间褪尽血色,那是深植骨髓的惊悸与绝望,仿佛宿命中最恐怖的梦魇成了真。老人猛地站起,动作快得带倒凳子,干瘦如枯枝的手像铁钳般扣住何瑶手腕,力道几乎要捏碎骨节。
“回屋!快!”祖母声音尖利变调,没了半分平日的慈和,只剩刺耳的颤抖。
何瑶被拽得踉跄,手腕剧痛,懵然间被死命拖向屋内。她仓惶回头——街巷尽头,人群像受惊的兽群疯狂奔逃,互相推搡踩踏,每张脸都写满极致恐惧,扭曲变形。而他们身后,数道漆黑身影如同泼进清水的黑渍,以违反常理的姿态无声疾行,蔓延着逼近。
为首者身形高瘦,面庞隐在光晕后,只剩一双眼睛——像万年寒潭深处的黑曜石,无半分人情。他缓缓抬手,五指虚张,对着奔逃人群最密集处。
跑在最后的乡民突然僵直,像被无形巨手扼住咽喉与心脏。饱满的血肉肉眼可见地干瘪、灰败,皮肤失了光泽,眼中惊恐散成死白空洞,如被抽空的充气偶软倒在地。没有伤口,没有血迹,只剩生命被掠夺后、令人头皮发麻的绝对沉静。
何瑶呼吸骤停,血液在血管里冻成冰碴,牙齿不受控地磕碰。那是常给她塞果子的王叔,是早上还笑着打招呼的李家姐姐……
黑衣人头目漠然扫过脚下尸体,如看蝼蚁,随即目光精准定格在挂着“静心”匾额的小院,落在被祖母拖拽的何瑶身上。
“找到你了。”喑哑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细针,穿透所有嘈杂,扎进两人耳中,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祖母猛地将何瑶护在身后,用身体挡住那道冰冷视线。她挺直微驼的背脊,眼中惊悸褪去,只剩近乎悲壮的决绝:“你们终究还是找来了。与她无关,放她走。”
头目发出夜枭般的嗤笑,令人毛骨悚然:“琉璃心交出来,或可留你们全尸。”
何瑶浑身冰冷,听不懂“琉璃心”,却能清晰感受到那毫不掩饰的杀戮意志。她紧抓祖母后襟,恐惧如冰水浇头,而祖母后背心,正传来一股微弱却持续的热流。
“休想。”祖母斩钉截铁,同时用仅两人能闻的气声急语:“阿瑶,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去流芳府,找‘漱玉斋’苏娘子!把这个给她!”说话间,她以身体为遮挡,将一物飞快塞进何瑶衣襟深处——触感微凉,是边缘圆润的硬物。
“祖母!”何瑶惊呼,想抓祖母的手。
头目没了耐心,漠然挥手。两道黑影如离弦之箭扑出,速度快得只留淡黑残影,直取小院!
祖母眼中厉色爆闪,猛地将何瑶向后一推,双手疾速掐出古怪法诀。她身上粗布衣衫无风自鼓,一股远非寻常老妇能有的灵压轰然爆发,虽显滞涩,却依旧磅礴。
淡青色光华从她体内奔涌而出,瞬间凝成半透明的符文光壁!
轰——!黑影的攻击狠狠撞在屏障上,沉闷巨响震耳。屏障剧烈晃动,光华明灭不定,似要碎裂!祖母身体剧震,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溢出鲜血,脚下青砖咔咔开裂,却如钉子般钉在原地,寸步不退!
“咦?竟还有余力?”头目略感惊讶,随即冷笑:“强弩之末,垂死挣扎。”
他身形一晃,亲自出手。并未见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并指如刀,对着摇摇欲坠的屏障随意一划。
一道极细的深黑细线凭空出现,无声切过屏障。嗤啦——!光壁如锦缎被撕裂,崩解成漫天青色光点,四散湮灭!
“噗——!”祖母仰天喷出一大口血,血中竟混着内脏碎片!她像被巨锤砸中,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院中老梨树上!咔嚓!碗口粗的树干应声断裂!雪白花瓣被震得漫天飞舞,混着温热的血雨落下,染红地面,也染红了何瑶的视线。
“祖母——!”何瑶目眦欲裂,撕心裂肺的哭喊破喉而出,不顾一切要扑过去。
祖母瘫在树下,胸襟被鲜血浸透,气息微弱如游丝。她却猛地抬头,浑浊老眼死死盯住何瑶,用尽最后力气嘶喊,字字泣血:“走!快走!不要回头!”
头目一步踏到祖母身前,冰冷目光俯视着她,抬手凝聚深黑死光,要给最后一击。
“不——!!”何瑶绝望尖叫,胸腔中那股热流骤然沸腾炸开!怀中之物——那枚“琉璃心”吊坠,毫无征兆地爆发出璀璨七彩光华!
光芒柔和却带着不容亵渎的煌煌之意,以何瑶为中心轰然扩散,瞬间吞没小院!光芒过处,时空似被凝滞,头目那必杀一指停在祖母眉心半寸处,周身薄影剧烈波动,发出被灼烧的“滋滋”声!他首次露惊容,猛地转头看向何瑶怀中的光源。
“琉璃心……果然在此!”他声音里多了丝贪婪与震动。
可璀璨光芒只持续一瞬,便急速衰退。何瑶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眼前发黑,几乎昏死。
这短暂阻滞,成了最后的生机。祖母眼中闪过痛楚、不舍与慈爱,最终化为焚尽一切的决绝!她猛地拍向自己天灵盖,最后一口本命精血混着破碎灵魂碎片燃烧喷出,血雾在空中扭曲成炽烈的血色古老符文,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狠狠砸向地面!
“以我残魂,燃尽本源……启!”祖母最后的声音微弱却如惊雷。
轰隆隆隆——!大地疯狂咆哮!并非寻常爆炸,而是地脉深处的禁忌封印被她以性命与灵魂为代价引爆!恐怖能量自地下喷涌,土石化为齑粉,空间扭曲折叠,狂暴灵气乱流形成五色斑斓的毁灭漩涡,瞬间吞没小院、树木、尸体,以及被突变惊住的黑衣人!
何瑶被一股巨力狠狠掀飞,世界在她眼中天旋地转。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祖母的身体在能量风暴中逐渐透明、碎裂、消散,是头目惊怒的吼声被轰鸣吞没,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家,在眼前彻底崩塌成混沌……
黑暗如冰冷潮水,彻底将她淹没。
……
碾碎般的剧痛率先苏醒。何瑶猛地吸气,却被混杂着焦糊肉块与铁锈腥气的浓烟呛得肺叶撕裂,剧烈咳嗽。
视野在血红与漆黑间闪烁。她趴在冰冷泥泞与滚烫灰烬中,脸颊紧贴着一片黏腻的温热——那触感让她胃囊剧缩,几欲呕吐。
祖母……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灵魂上。
她艰难偏头,瞳孔骤然收缩。眼前是地狱:静心茶舍、翠竹、老梨树、熟悉的街坊,全没了踪影。目光所及,只有一片仍冒浓烟与火苗的焦黑废墟,焦臭与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远处栖霞郡的其他地方,同样沉寂,只剩零星火光映着扭曲残骸。
她脸颊下的温热,是半截烧焦的、无法辨认的残肢。
“呃……”她猛地翻滚开,伏在地上干呕,胆汁都呕了出来,眼泪混着灰烬,在惨白脸上冲出道道泥泞沟壑。
祖母死了,为救她尸骨无存;家没了;熟悉的乡邻,全死了。
冰冷的绝望如深海,要将她彻底吞没。可怀中那点微弱却固执的暖意,紧贴着肌肤——是琉璃心。
她颤抖着手摸出吊坠,看似平凡,内里混沌光晕却比之前亮了一丝,似汲取了养分,微弱搏动。
窸窣——
极其细微的、鞋底碾过灰烬的声音,轻得像幻觉。
何瑶全身汗毛倒竖,心脏骤停!她死死屏住呼吸,缩进一堆尚有余温的焦木后,透过缝隙向外窥视。
一道狭长扭曲的影子缓缓移入视野,紧接着,是黑色的、一尘不染的靴底,踩在仍冒烟的碎骨上,毫不在意。
“啧……好狠的老婆子。”仍是那喑哑冰冷的嗓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与疲惫,“竟能引动这等湮灭秘阵,差点阴沟翻船。”
另一个冰冷却恭敬的声音响起:“头儿,核心区域全成虚无,找不到老婆子的残留,琉璃心的波动也彻底消失了。”
“消失?”头目声音一沉,“不可能!那丫头呢?”
“没见尸首,可能……一同湮灭了?”
“可能?”头目语气陡寒,“主上要的是确定!再搜!扩大范围,一寸寸地搜!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到琉璃心!”
“是!”
脚步声散开,更仔细,更耐心,如致命猎犬般不放过任何痕迹。
何瑶蜷缩着,冰冷与恐惧浸透骨髓。她能听到黑衣人在附近翻动残骸,瓦砾被拨开的每一声轻响,都敲在她绷紧到极致的神经上。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突然,一道黑影停在她藏身的焦木堆旁,不到十步远!那人蹲下身,似捡起什么仔细查看。
何瑶心跳狂飙到极致,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死死咬住手腕,用剧痛压制尖叫与颤抖,咸涩的血腥味弥漫口腔。
就在她以为要被发现时——
“头儿!东侧边缘发现微弱空间扭曲残留!像是短距随机传送符启动后的痕迹!”远处有人急声汇报。
焦木旁的黑衣人立刻站起。
“传送?”头目声音满是惊疑与狠戾,“那老婆子临死还能布下这等后手?追!绝不能让她逃了!”
话音未落,数道破空声尖锐响起,黑影如融入夜色的蝙蝠,朝郡东疾射而去,瞬间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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