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山外的蝴蝶。”
“很亮。”
“但是……抓不住。”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山里人特有的、吐字略显含糊的尾音,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里清晰地荡开一圈涟漪。
山外的蝴蝶。很亮。抓不住。
这话说得天真,却又直白得惊人。像是在描述一件稀罕却注定无法拥有的东西。我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那双绿眼睛里纯粹的困惑,心底那点“撩拨”的心思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更痒了几分。
他不懂含蓄,不懂迂回,反而让我那些在京城里练就的、带着面具的试探和调情,显得有些可笑又……徒劳。面对这样一双眼睛,任何刻意似乎都是一种亵渎。
我忽然有些心虚,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头假装整理敷着草药的掌心。冰凉的草泥有效地镇定了伤口火辣辣的痛感,那奇异的清香萦绕在鼻尖,和他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为什么觉得抓不住?”我轻声问,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少了些刻意拿捏的甜腻。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阿婆说过,山外的东西,看看就好。带不回来,也留不住。”
他的阿婆?想必是寨子里很有智慧的老人。这话里透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淡然和……认命。可我偏不喜欢。
“阿婆说的不一定全对。”我抬起头,重新迎上他的目光,唇边漾开一个更真切些的笑,“你看,我现在不就在这里了吗?这只‘山外的蝴蝶’,飞到你面前了。”
我朝他摊开敷着草药的手,像是在展示什么证据。
他看着我摊开的手心,又看看我的笑容,眼神里的困惑更深了,但那份警惕却似乎在慢慢消融。浓雾在我们身边无声地流淌,将这片小小的水潭隔绝成一方独立的世界。时间仿佛也慢了下来,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和山林深处偶尔传来的、模糊的鸟鸣。
“你……”他迟疑地开口,“为什么要进来?这里,不好玩。”
“我觉得很好玩啊。”我立刻接话,语气雀跃,“京城可没有这么高的树,这么清的水,还有……”我目光扫过那株刚刚“吃”了虫子的奇异花朵,又落回他脸上,“这么神奇的花,和……这么有趣的人。”
“有趣?”他重复了一遍,似乎对这个评价感到新奇。
“对啊。”我点头,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你会吹那么好听的……呃,和它们‘说话’的笛子,认识会吃虫子的花,还懂治伤的草药。难道不有趣吗?”
他看着我认真的样子,嘴角似乎又极轻微地动了一下。这次我看得真切,那确实是一个极淡极淡的笑的雏形,像是初春冰雪消融时,第一道裂开的细缝。
“这些,很平常。”他说,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炫耀,只是在陈述事实。
“对我来说不平常。”我坚持道,向前凑近一小步,试图看清他颈间那枚苗银项圈上雕刻的繁复纹样,“你们寨子里的人,都像你一样懂得这么多吗?”
他因为我突然的靠近而微微向后仰了仰,但并没有躲开。我的目光太过直接,他甚至下意识地抬手,用指尖碰了碰那枚项圈。
“不是。”他回答,“每个人,懂的……不一样。”
“那你懂什么最厉害?”我追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充分扮演着一个对未知世界充满好奇的、天真又热情的异乡客。我知道,这种毫无保留的、带着崇拜的探寻,对什么样的人都有杀伤力,尤其是他这样看似单纯、与世隔绝的少年。
他果然被我问住了。浓密的长睫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片刻后,他抬起眼,目光却有些游移,没有直接看我,而是落在我身后的某片雾气里。
“养虫子。”他低声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养虫子?
我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脑子里瞬间闪过那些光怪陆离的志怪传说——苗疆蛊术。那些关于神秘蛊虫,能操控人心、致人病痛甚至取人性命的可怕故事。
但……看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睛,那张纯净得甚至有些稚气的脸,我又迅速否定了自己的联想。怎么可能?他看起来就像山泉一样干净。或许只是养些普通的蚕宝宝或者蛐蛐之类?
我压下心头那一丝异样,努力让笑容不变:“养虫子?养什么虫子?是像蚕那样会吐丝的吗?还是叫声很好听的蛐蛐?”
他摇了摇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向我解释。他犹豫了一下,忽然将一直握在手里的那支骨笛递到了我面前。
“这个,”他说,“就是虫子给的。”
我惊讶地看向那支骨笛。它约莫一指长,色泽深褐,温润如玉,表面有着天然形成的、极其细微的纹路,一头略粗,一头渐细,上面钻了几个小孔。离得近了,能闻到一股极淡的、奇异的香气,和他身上的味道很像,但又似乎更古老一些。
“虫子……给的?”我难以置信地重复,“什么虫子能……给出自己的骨头?”这话问出口,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悚然。
“不是骨头。”他纠正我,指尖轻轻抚过笛身,“是它们……蜕下来的。最好的那一节。”
蜕下来的?所以这不是骨笛,而是某种昆虫的……角质鞘?或者是某种特殊甲壳?我试图用自己有限的见识去理解,却发现根本无法对应上任何一种我知道的昆虫。这笛子材质奇特,触手温凉,绝非凡品。
“它们……愿意给你?”我小心翼翼地问,感觉自己仿佛在触碰一个完全未知的、充满禁忌的领域。
他点了点头,绿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光彩,像是提到了自己珍视的宝贝:“嗯。我对它们好,它们就给我。”
他的语气那么自然,仿佛和虫子做交易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看着他专注抚摸骨笛的样子,那双漂亮的手,指节分明,指尖却透着一种异样的苍白。
一个突兀的念头闯入脑海:这双手,平日里除了吹笛、采药,是不是也温柔地抚摸过那些常人避之不及的毒虫?那些传说中的蛊,是不是就诞生在这样的指尖之下?
我被自己的想法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与此同时,一种更加强烈的、混合着恐惧和极致诱惑的好奇心,像藤蔓一样疯狂地滋生出来,紧紧缠绕住我的心脏。
危险。
神秘。
不可控。
这一切都与他极致纯净的外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散发出一种近乎致命的吸引力。我清楚地知道,我应该害怕,应该立刻想办法离开。但心底那个躁动的、渴望刺激的灵魂,却在兴奋地战栗。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想要去碰一碰那支骨笛。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笛身的刹那,他却手腕一翻,敏捷地将笛子收了回去。
我愣了一下,抬眼看他。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不容错辨的戒备。“它认生。”他言简意赅地解释,将骨笛仔细地收回腰间一个同样材质的小袋子里。
认生?一支笛子?
我讪讪地收回手,心里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拒绝后微妙的不服气。看来,他并非全然不设防,他有着自己清晰的界限。
“好吧。”我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试图化解尴尬,“看来它只喜欢你。”
他没接话,只是看着我。浓雾似乎又散去了一些,天光稍亮,能更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和那双眼睛深处难以捉摸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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