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李家村，静得只剩下风吹过草叶的簌簌声。
村尾那间最破败的茅草屋里，八岁的云小小蜷缩在冰冷的土炕角落，用那床满是补丁的薄被死死捂住脑袋，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又来了。
那股熟悉的、阴冷的寒气，正从她骨头缝里一丝丝地钻出来。皮肤下的血管里，仿佛有无数条细小的冰蛇在游走，所过之处，泛起一片片不正常的青灰色。她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动了隔壁刚刚睡下的婶娘。
自从三个月前，她在后山那场诡异的黑雾中昏迷又醒来后，这种蚀骨的寒冷就会不定时地发作。而且，她开始能听懂蛇类的“语言”——那些冰冷的、充满贪婪与杀戮欲望的嘶嘶声。村里原本少见的蛇虫，也开始莫名其妙地在她家附近聚集。
“妖孽……真是个妖孽！”婶娘的咒骂声言犹在耳。若不是爹娘生前在村里尚有几分善缘，村长爷爷也念她年幼孤苦，她早就被愤怒的村民赶出村子，甚至……沉塘。
“冷……好冷……”小小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牙齿咯咯作响。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冻僵，一股暴戾、饥饿的情绪开始滋生，想要撕碎些什么，想要吞噬些什么。
就在这时——
“嘶嘶——嘶——”
窗外，原本细微的蛇鸣声骤然变得密集、尖锐，仿佛有成千上万条蛇在同一时间躁动起来。
小小的瞳孔猛地一缩，那不再是模糊的感应，而是清晰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意念！
【“王……在这里……”】
【“饥饿……血食……”】
【“召唤……追随……”】
不好！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窗前，透过破旧的窗纸窟窿向外望去。只看了一眼，她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
月光下，泥泞的村道上，屋檐下，草垛里……无数条蛇正从四面八方涌来。菜花蛇、乌梢蛇、甚至还有几条昂着扁平头颅、滋滋吐信的毒蝮蛇！它们颜色各异，大小不同，此刻却目标一致，如同朝圣般，朝着她这间小小的茅屋汇聚。
蛇潮！
村里的狗开始疯狂地吠叫，紧接着是村民被惊动的惊呼、哭喊和杂乱的脚步声。
“蛇！好多蛇！”
“天杀的！怎么这么多蛇！”
“快！拿火把！抄家伙！”
整个李家村瞬间炸开了锅。男人们壮着胆子，举着锄头、柴刀和火把冲出来，女人和孩子则躲在屋里瑟瑟发抖。火光照亮了村民惊恐扭曲的脸，也照亮了地面上那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翻滚的蛇群。
“是村尾！蛇都往云丫头家去了！”有人尖声喊道。
一瞬间，所有怀疑、恐惧、愤怒的目光，都投向了那间孤零零的茅屋。
“果然是她！自从她上次从山里回来，村里就没安生过！”
“我早就说了，她是个祸害！招蛇的妖孽！”
“烧死她！不然我们全村都要遭殃！”
恶毒的语言比蛇牙更冰冷，穿透薄薄的墙壁，狠狠扎在小小的心上。她死死捂住耳朵，泪水混合着冷汗滑落。不是她，真的不是她招来的……可她无法解释，谁能相信一个八岁的孩子体内，住着一个能引动蛇潮的可怕存在？
就在群情激愤，几个壮汉手持火把，一步步逼近茅屋，准备将“妖孽”连同房子一起付之一炬的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清越嘹亮的剑鸣，如同九天鹤唳，骤然划破了山村嘈杂的夜空。
一道璀璨的青色流光，自天际而来，宛如流星坠地，瞬间落在茅屋之前。光芒散去，现出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来人一身月白道袍，纤尘不染，面容看起来不过二十许，俊美得不似凡人。他眉眼清冷，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这穷乡僻壤格格不入的仙家气度。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场所开，让躁动的蛇群瞬间僵直，让激愤的村民呐呐不敢上前。
正是青云宗元婴长老，墨渊。
他目光淡淡一扫，掠过地上密密麻麻的蛇群，那些令人胆寒的毒物在他眼中仿佛只是蝼蚁。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上，仿佛能穿透一切，看到屋内那个正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
“仙……仙人？”老村长在村民的搀扶下，颤巍巍地上前，就要跪下。
墨渊袖袍轻轻一拂，一股柔和的力量便将老人托住。“路过此地，见妖气汇聚，特来查看。”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威严。村民们顿时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七嘴八舌地控诉起云小小的“罪状”。
墨渊并未理会众人的嘈杂，他缓步走到茅屋门前。聚集在门口的蛇群仿佛遇到了天敌，惊慌失措地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道路。
他推开那扇破门。
昏暗的油灯下，小女孩蜷缩在角落，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她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却精致的小脸，那双本该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却充满了恐惧、绝望，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金色竖瞳的虚影！
四目相对的瞬间。
墨渊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泛起了一丝细微的涟漪。那不是看到“妖孽”的厌恶，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了然，追忆，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悯。
他清晰地感觉到，女孩体内那股被强行封印着，却依旧蠢蠢欲动的、古老而强大的妖魂气息。
是“她”的残魂……没错。
与此同时，云小小也怔怔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好看得不像话的白衣仙人。与其他大人看她时或厌恶、或恐惧的眼神不同，这个仙人的目光很清，很淡，里面没有她熟悉的那些情绪，反而像山间的清泉，莫名地抚平了她心中一丝丝的恐慌。
墨渊在小女孩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别怕。”
他伸出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缕纯净的青色灵光，轻轻点向小小的眉心。他想先探查一下她体内封印的具体情况，并暂时压制住那躁动的蛇魂。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小小额头的刹那——
异变陡生！
“吼——！”
一股漆黑如墨、狂暴无比的妖气，猛地从云小小体内爆发出来！这股力量远超墨渊的预估，它冲破了原本脆弱的封印，在小女孩身后凝聚成一条模糊却无比威严的巨蛇虚影！
巨蛇虚影仰天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冰冷的杀意瞬间笼罩了整个茅屋！
云小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撕成两半。她的眼睛在正常的黑瞳与冰冷的金色竖瞳之间剧烈切换，小小的身体因为无法承受这两股力量的冲撞而剧烈颤抖。
墨渊目光一凝，点出的手指迅速收回，并指如剑，一道更为凝实的青色剑罡瞬间出现在他指尖，堪堪抵住了那冲击而来的黑色妖气。
两股力量无声碰撞，气浪翻滚，吹得他衣袂飘飘，却始终将小小护在身后，未让她受到半点波及。
他看着眼前在痛苦与失控边缘挣扎的女孩，看着她眼中那抹不属于人类的冰冷金色，心中已然明了。
这并非简单的附体，而是更深层次的……共生与争夺。
他不再犹豫，清冷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传入小小耳中，也像是在对那苏醒的蛇魂宣告：
“此女，与我青云宗有缘。今日起，便是我墨渊的亲传弟子。”
话音未落，他剑指一变，青色剑罡化作无数道细密的符文锁链，如灵蛇般缠绕而上，将那暴动的黑色妖气与巨蛇虚影强行镇压、收缩，最终再度逼回小小的体内。
茅屋内外，瞬间恢复了寂静。
村民们被刚才那骇人的景象吓得瘫软在地，看向茅屋的眼神更加恐惧。
云小小脱力地瘫倒，大口喘息，眼中的金色已然褪去，只剩下无尽的迷茫与疲惫。
墨渊袖手而立，看着昏睡过去的小女孩，眉头微蹙。
收徒，并非一时兴起。这既是缘，也是债，更是他推演天机中，化解未来一场浩劫的关键一步。
然而，就在他以为暂时平息了风波，准备带着新收的小徒弟离开这是非之地时——
在他的灵力感知中，那被重新封印的蛇魂深处，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的意识，似乎因为他的强行介入而被触动了。
一个冰冷、沙哑，带着无尽岁月沉淀下来的傲慢与漠然的声音，如同直接在他神识深处响起：
“蝼蚁……你……可知……唤醒……的是……谁？”
墨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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