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锉刀,刮过荒芜的原野。天色灰蒙,铅云低垂,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漫天风雪。一支沉默的队伍,在崎岖难行的古道上前行,人数不多,约两百余人,却透着一股与这严酷环境格格不入的凝重与悲怆。
这正是从黑风城撤离的萧寒陵一行人。
选择北疆,实属无奈。通往江南的道路已被鲁直的大军和国师的暗探彻底锁死,西南方向是李不悔化身的“死域”和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唯有这片更加苦寒、人烟稀少、乃至传说中有妖族余孽活动的北疆绝地,尚有一线生机。
队伍中,有叶盛、青凌、紫璎、吴捷等核心,有魏利的妻女(被严密保护着),还有数十名誓死追随的黑风军老兵以及部分工匠家眷。每个人都风尘仆仆,脸上带着离乡背井的仓皇与失去家园的悲痛,但眼神深处,却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来的坚韧。
萧寒陵走在队伍最前方,玄色大氅上沾满了冰霜,脸颊被寒风割得生疼,但他腰杆挺得笔直,目光始终望着北方那未知而危险的地平线。他的背上,除了那柄断剑“无锋”,还多了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长条木匣——里面是魏利用生命换来的清单、信物以及黑风城最后的核心机密。
每走一步,他都感觉肩上的担子沉重一分。魏利的牺牲,如同一块灼热的烙铁,深深印在他的心上。他不能倒下,他必须带着这些人,在这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
“寒陵哥哥,喝口水吧。”紫璎递过一个水囊,俏脸冻得发白,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她身上的华服早已换成了利于行动的棉袍,昔日明艳的眉眼间,多了几分经事的沉稳。
萧寒陵接过,喝了一口冰冷刺骨的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看向身旁的叶盛和青凌。叶盛如同最警惕的头狼,时刻感知着周围的动静;青凌则沉默地守护着队伍侧翼,青冥龙鳞枪在灰暗的天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按照魏兄地图所示,再往前三百里,有一处废弃的古代烽燧堡,或许可以暂时栖身。”萧寒陵低声道,“我们必须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背风处。”
众人默默点头,加快了脚步。前途未卜,但求生的本能和对萧寒陵的信任,支撑着他们在这绝境中前行。
与此同时,数千里外,已沦为“不悔死域”边缘的黑风城。
曾经的边陲重镇,如今已是一片死寂。大部分百姓已被提前疏散或随萧寒陵撤离,留下的只是一座空荡荡的、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城池。寒风卷过空旷的街道,带起阵阵尘土和碎纸,只有野狗在废墟间觅食的呜咽声,更添凄凉。
一队约五十人的官兵,穿着帝都禁军的服饰,在一个尖嘴猴腮的校尉带领下,大摇大摆地开进了城内。他们是鲁直大军的前哨,奉命前来“清点”黑风城“遗留物资”,实则就是搜刮劫掠,并彻底摧毁这座象征着萧寒陵势力的城池。
“呸!真他妈是个鬼地方!”校尉一脚踢开挡路的破筐,骂骂咧咧,“还以为这黑风城有多富庶,结果毛都没有!全是一帮穷鬼!”
“头儿,听说那萧寒陵跑之前,把值钱东西都卷走了!”一个兵痞附和道。
“妈的!白跑一趟!”校尉眼珠一转,露出狞笑,“不过,也不能就这么算了!给我搜!看看有没有什么密室地窖!还有,把这破城给我点了!尤其是那座什么……无成酒馆!国师大人有令,跟萧寒陵有关的痕迹,一律抹掉!就从那破酒馆开始!”
这群兵痞如狼似虎地散开,砸门破户,翻箱倒柜,最后聚集到了城西那条熟悉的街道。无成酒馆那破旧的招牌,在风中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在无声地哭泣。
“就是这儿!给老子烧!”校尉一声令下,几个兵卒举起火把,扔向了酒馆的木门和窗户。
干燥的木头遇火即燃,顷刻间,火舌吞吐,浓烟滚滚!那间承载了无数底层兵卒、江湖浪客喜怒哀乐,见证了李不悔沉默饮酒、叶盛独坐角落、萧寒陵偶尔驻足的小酒馆,在熊熊烈焰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梁柱坍塌,很快化为一片火海。
校尉和兵痞们围着火堆,发出猖狂的笑声,仿佛在举行一场胜利的仪式。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点燃的,不仅仅是一座破旧的酒馆,更是一点……残存于某个疯狂灵魂最深处的、微弱的……温暖印记。
苍茫山,死域核心,背阴山谷。
李不悔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塑,依旧蜷缩在岩壁下,怀抱黑剑,死寂的气息与整个山谷融为一体。蚀心蛊与狐族秘法的力量,已将他的心智彻底扭曲,化为只知毁灭与背叛的凶器。他的意识,沉沦在永无止境的杀戮与黑暗幻境中。
然而,就在无成酒馆被烈焰吞噬、那熟悉的木质结构发出最后悲鸣的刹那——
李不悔那空洞死寂的、被暗红与粉色浊气充斥的眼眸深处,最不可测的底层,猛地……悸动了一下!
一种极其微弱、却尖锐无比的……“刺痛感”,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层层疯狂与混乱的屏障,如同针扎一般,刺中了他灵魂中某个早已被遗忘、被污染的角落!
那不是物理的疼痛,而是某种……“联系”被强行斩断时产生的、源自本能的应激反应!
酒馆……烧刀子的辛辣……粗糙木桌的触感……窗外模糊的喧嚣……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短暂的、可以暂时放下杀戮的……“安宁”?
这些破碎凌乱、早已被负面情绪覆盖的记忆碎片,如同沉入深海的星光,在“联系”断裂的瞬间,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汹涌的黑暗吞噬。
但,这一点点涟漪,已经足够了!
“吼——!”
李不悔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暴戾与痛苦的咆哮!他周身那凝固的死寂气息瞬间沸腾!怀中的“不悔剑”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嗡鸣,剑身上的暗红纹路如同血管般疯狂蠕动!
他感应到了!不是直接的生命气息闯入他的领域,而是……某种与他有着微弱“联系”的、“存在”的……湮灭!而且,这湮灭之中,带着令他极端厌恶的、属于“秩序”与“毁灭”的外力气息!
是那些……毁掉他“东西”的……虫子!
“杀!!!”
纯粹的杀戮意志,取代了那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李不悔的身影化作一道扭曲的黑红色闪电,瞬间冲出了山谷,朝着黑风城的方向,疾驰而去!他所过之处,死寂领域随之移动,大地生机灭绝!
黑风城,废墟之上。
校尉和兵痞们刚刚烧完酒馆,意犹未尽,正准备继续在城中破坏。
突然!
天色猛地暗了下来!不是乌云遮日,而是一种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的、令人窒息的灰暗!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怨毒、疯狂与毁灭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万丈海啸,从苍茫山方向席卷而来,瞬间笼罩了整个黑风城!
“怎……怎么回事?!”
“天怎么黑了?!”
“好……好冷!我的心跳……快停了!”
兵痞们惊恐万状,浑身血液仿佛都要冻结,修为稍弱者直接瘫软在地,屎尿齐流。那名校尉也是脸色惨白,肝胆俱裂,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可怕的气息!这气息,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令人绝望!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街道的尽头。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落下,脚下的青石板便化为齑粉,留下一个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脚印。
是李不悔!
他抬起头,那双完全被疯狂与死寂占据的眸子,扫过那群吓破胆的官兵,最终,定格在那片仍在燃烧的酒馆废墟上。
那一刻,周围的空间都仿佛扭曲了。
“是……是你烧的?”一个沙哑、破碎、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从李不悔喉咙中挤出。
校尉吓得魂飞魄散,牙齿打颤:“你……你是何人?!我乃朝廷……”
话未说完!
“铮——!”
一道漆黑中夹杂着暗红的剑光,如同瞬移般闪过!
校尉以及他身旁的几十名兵痞,动作瞬间凝固,脸上的惊恐表情永远定格。下一刻,他们的身体,连同身上的铠甲兵器,如同风化的沙雕,悄无声息地化作漫天飞灰,消散在空气中!连一丝血迹都未曾留下!
绝对的湮灭!
李不悔看也没看那些消失的蝼蚁,他一步步走到酒馆的废墟前,沉默地站着。燃烧的火焰,在靠近他周身三尺时,便自动熄灭,仿佛连“燃烧”这个概念都被抹除。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摸什么,但指尖触碰到烧焦的木头,只有一片虚无。他喉咙里发出一种意义不明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周身的暴戾气息起伏不定。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站在废墟前,如同一尊守护着坟墓的恶魔雕像。许久,他转身,再次化作黑影,消失在来的方向,只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空城,以及那堆无声诉说着悲剧的灰烬。
灵山,山巅小道观前。
那株不知活了几千年的老松树下,灵山老者依旧负手而立,眺望远方。但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落在了黑风城那片刚刚发生的、微不足道却又意义非常的毁灭与杀戮上。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口气息悠长,仿佛承载了千年的尘埃。
“痴儿……一念执着,竟至如此地步。毁灭与守护,有时……不过一线之隔。”老者低声自语,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怜悯与……凝重。
他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李不悔那冲天的魔性,更是那魔性深处,一丝被庞大恶业所激发、却依旧顽强存在的……“因果”之线。这条线,一端连着那化为魔域的黑风城,另一端……则隐隐指向北方,那支在风雪中艰难前行的队伍。
劫数,已如蛛网般蔓延,将越来越多的人卷入其中。再不出手,恐……生灵涂炭,再无挽回之余地。
老者转过身,对一直静立在一旁、手持拂尘的道童,平静地说道:
“清风,去将为师的蓑衣斗笠取来,再备些清水干粮。为师……要出趟远门了。”
道童清风稚嫩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他跟随师尊百年,从未见师尊离开过灵山半步。
“师尊,您要去何处?要去多久?”
老者抬头,望向北方那风雪弥漫、杀机暗藏的天空,目光深邃,仿佛已看到了命运的岔路口。
“去……了却一段因果。归期……未定。”
说完,他一步踏出,身形已在小径尽头,再一步,便消失在山间的云雾之中。唯有那苍老的松树,还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为他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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