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同一片天空下。
崇祯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一,细雪如絮,悄然覆满南京城的青瓦白墙。
琼芳坠影,碎玉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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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座金陵古城在岁末的寒意中,显得格外肃穆,
秦淮河上薄雾缭绕,画舫熄了灯火静静泊在岸边,唯有总帅府的窗棂透出暖黄光晕,在雪夜中如孤星一点。
帅府,议事厅内。
炭火在精铜炉中烧得噼啪作响,暖意与窗缝渗入的寒气绞杀在一起,形成若有若无的白雾。
林天坐在紫檀木案后,正在审阅各地送来的新政推行情况,手中的朱笔,悬停在其中一份报告上,墨迹将干未干时,
他忽然抬眼望向窗外——雪又密了。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踏雪声沉实有力。
“经略。”
亲卫统领赵虎掀帘而入,肩头落着未化的雪粒,在暖意中迅速化作深色水渍,
“几位将军已至府门。”
“有请。”
林天搁下笔,笔杆与砚台相触的轻响在寂静厅堂里格外清晰。他揉了揉眉心,那里已刻上三道浅浅的竖纹——这一年,他二十九岁,看起来却像过了半生。
不过半盏茶功夫,又有四人,自门外鱼贯而入,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
走在最前的王五一身风尘,靛蓝战袍下摆沾着泥雪,像刚从战场上撤下来。
他虎目扫过厅内,咧嘴笑道:“经略!淮安那地方太平得鸟都懒得叫,兄弟们天天操练,骨头缝里都痒痒!可算把俺召回来了!”
他声如洪钟,震得梁间微尘簌簌而下。
陈默紧随其后。这位才三十出头却已鬓角见霜的师长只是抱拳一礼,沉默着站到一旁。他甲胄上的泥点已干涸发白,显是昼夜兼程未曾打理——从淮安到南京四百里,他只用了一日一夜。
黄得功与金声桓则收拾得齐整。镇南军驻地离南京不过半日多的路程,二人甚至还来得及换上新制的戎装。
“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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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摆手示意侍从添座。
目光在四人脸上逡巡一圈,他淡淡开口,“年关将至,辛苦诸位跑这一趟。”
热茶奉上,白汽氤氲。
王五仰脖灌了大半盏,喉结滚动,茶水顺着他粗硬的胡须滴落:“经略,这么急召我等前来,是不是有仗要打?”
他摩挲着刀柄上的缠绳,那双手,指节粗大,布满老茧。
每一道茧子,都是一段往事。
“老王你就知道打仗。”
陈默笑着接话,他轻轻放下手中茶盏,抬头看向林天,眼神平静,
“要是有仗要打,经略早就让夜不收给咱们弟兄传令了。单独叫咱们来,肯定是有其它要紧事,对吧经略?”
黄得功与金声桓闻言也抬起头来。
厅内一时寂静,只余炭火轻爆声。
林天没有立刻回答。
他目光掠过四人神色各异的脸,忽然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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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笑容很淡,却让在座四人都心头一紧。
“不急。”林天说,“先见个人。”
随即他唤来门外的赵虎,低声耳语了几句。
赵虎会意,拱手一礼后,脚步声消失在廊外渐密的落雪声中。
——。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王五端起茶盏又放下,指节叩击着扶手;陈默垂目盯着自己的手掌,仿佛能从纹路里看出天命;黄得功低头吹着茶沫,吹了又吹;金声桓则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飘雪,雪片在沼气灯的光晕里打着旋儿。
几盏茶过后,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踏地沉而稳。每一步的间隔都几乎相同,那是经年累月行军养成的节奏。
帘幕掀起。
走进一人。
棉袍崭新,针脚密实,却掩不住那副久经沙场的骨架——
来人方脸阔额,眉宇间一道浅疤斜入鬓角,虽未着甲,行走间自有龙虎之姿。
他在厅中站定,目光先扫过座上四人,最后落在林天身上。
见到来人面容,王五和陈默同时愣住。
他俩可是见过李自成的,当年在磁州可没少跟其麾下部将交手。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李自成怎么会在南京?
王五瞳孔骤然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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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手中茶盏“咔”地轻响,茶水溅出几滴,在袖口晕开深色痕迹。
“闯王……”陈默低声吐出两个字,像是确认,又像是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在寂静厅堂里激起千层浪。
李自成。
这个名字太重了。重到能压垮大明朝的脊梁,重到能让在座每个人都想起那些血与火的岁月——磁州城下的尸山血海,潼关隘口的生死搏杀,北京城头变幻的大王旗。
李自成站定厅中,向林天抱拳:“经略。”
随即他转向四人,目光扫过王五按在刀柄上的手,扫过陈默溅湿的袖口,神色平静如古井。
“这位是李自成。”林天起身,走到众人之间,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一位旧友,“今日请诸位来,一为相识,二为共商大计。”
王五“腾”地站起,木椅向后划出刺耳声响:“经略!这……”
“王五。”林天声音不大,却让王五后半句话卡在喉中。
那声音里没有斥责,甚至没有威严,只是平静地叫了一个名字,却让这位身经百战的军长硬生生坐了回去。
“今日是喝酒,不是算旧账。”
王五嘴唇动了动,拳头攥紧又松开,终究没再开口。
赵虎适时出现,仿佛刚才就一直在门外候着:“经略,宴已备好。”
“走吧,诸位。”林天笑着招呼,率先走出了议事厅。
偏厅内,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桌酒菜——虽非珍馐,却样样讲究。
两坛绍兴黄泥封口,酒香已从坛缝渗出,在暖意中弥漫开来。
众人落座,气氛凝滞如冰。
黄得功干笑两声,举杯打圆场:“今日雪景甚佳,当浮一大白,李……闯王远道而来,这第一杯……”
他话没说完,王五已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杯子重重顿在桌上。
金声桓见状,举起的杯子僵在半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林天举起第一杯:“这杯,敬山河依旧。”
众人饮尽。
第二杯举起:“这杯,敬化干戈为玉帛。”
王五端杯的手顿了顿,终于仰头灌下。
酒液辛辣,灼过喉肠,烧得他眼眶发红——不知是酒劲,还是别的什么。
借着酒意,王五终于忍不住开口:“经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天放下酒杯:“闯王已经决定接受整编,今后就是咱们自己人了。”
陈默手中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
他盯着李自成,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李自成这时起身,他双手捧杯,杯盏在那双手中显得格外小巧。
目光扫过王五,扫过陈默,李自成声音低沉:
“王将军、陈将军,当年各为其主,战场相见皆是本分。李某部下也曾杀过二位同袍,二位刀下也有李某弟兄——这笔账,算不清。”
他顿了顿,杯中酒液微漾:“今日借经略这杯酒,敬二位。过往种种,尽在酒中。”
说完,一饮而尽。杯底朝上,滴酒不剩。
厅内落针可闻。炭火噼啪声,窗外落雪声,还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王五忽然大笑起来。
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角溢出泪花,笑得最后变成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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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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