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阶梯田干到第五天，碰上了新难题——蓄水池的位置选得不理想。
原本看好的那处洼地，挖到三尺深时，底下开始渗水，水混着泥浆，根本存不住。老王头蹲在池边，皱着眉头看了半晌，摇头：“这儿底下有暗流，不行，得换地方。”
“换哪儿？”顾清辞拿着图纸，有些发愁。山上合适挖池子的地方不多，既要地势高，能自然引水到梯田，又要土质密实，能蓄住水。
萧屹没说话，提着铁锹往更高处走。顾清辞跟上去，两人沿着山脊走了百来步，在一处相对平坦的背阴处停下。
“这儿。”萧屹用铁锹点了点地面。
顾清辞蹲下身，抓起一把土搓了搓。土质黏重，捏在手里能成团。“这土倒是密实。”他环顾四周，“地势也够高，可这儿背阴，蓄水会不会太冷？茶树喜阳，水太冷对根系不好。”
“有办法。”萧屹说，“池子挖深些，上面搭棚，遮阴保温。引水沟绕阳面走，水晒暖了再进田。”
这主意妙。顾清辞眼睛一亮：“对！而且这儿离咱们发现的泉眼更近，引水更方便！”
位置定了，重新开工。这次萧屹亲自带着人挖池子。他干活利索，一锹下去，泥土翻飞，很快就在地面上划出了池子的轮廓。
铁柱凑在旁边看，忍不住问：“萧大哥，这池子要挖多深？”
“一人深。”萧屹说，“宽两丈，长三丈。”
“这么大？”铁柱咋舌，“那得挖多少土？”
“土有用。”萧屹手下不停，“填梯田，垫路，都不浪费。”
确实。挖出来的土，一筐筐运到梯田那边，正好用来填土改良。老王头看见这土，乐得合不拢嘴：“这土好！黏性足，保水保肥！顾小哥，咱们第二阶有福了！”
顾清辞也高兴。难题解决了，还发现了更好的土源，真是意外之喜。
中午吃饭时，赵里正听说蓄水池换了位置，特意过来看。他绕着新挖的池子走了一圈，连连点头：“这地方选得好！背阴处蒸发少，水蓄得住。萧壮士，有眼光！”
萧屹正蹲在池边啃馒头，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赵里正也不在意，转向顾清辞：“顾小哥，有件事儿，我得问问你。”
“您说。”
“是这样，”赵里正捻着胡子，“县里修县志的事儿，定下来了。咱们村报上去的开荒种茶、修梯田这些，都被采纳了。县里说，等你们这梯田有模样了，要派人来实地看看，可能还要画进县志里。”
这可是大事。顾清辞心里一震：“什么时候来？”
“没说具体，就说年底前。”赵里正说，“所以咱们得抓紧，把梯田整出个样子来。不求全做完，但得有看头。”
顾清辞和萧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决心——得干得更漂亮些。
下午，活儿干得更卖力了。挖池子的，运土的，垒坎的，各司其职，效率比上午还高。顾清辞在各个工点之间走动，检查进度，解决问题。萧屹则在池子那边，一边挖土，一边指挥几个后生清理池底的碎石。
太阳偏西时，池子已经挖了半人深。萧屹从池底爬上来，浑身是泥，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顾清辞递过水囊：“歇会儿吧。”
萧屹接过，仰头灌了几大口，水顺着他滚动的喉结流下，混着泥痕。顾清辞看着他，忽然伸手，用袖子轻轻擦掉他脸颊上的一块泥点。
这动作做得自然，萧屹却微微一怔，转头看他。顾清辞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一下子红了，赶紧收回手：“有……有泥。”
“嗯。”萧屹应了一声，嘴角弯了弯。
旁边几个后生看见了，互相使眼色，偷偷地笑。铁柱最大胆，嘿嘿笑着说：“顾大哥对萧大哥真好！”
顾清辞耳朵更红了，假装没听见，转身去看垒坎的进度。萧屹看了铁柱一眼，没什么表情，但那眼神让铁柱缩了缩脖子，赶紧低头干活。
傍晚收工下山，王婶照例等在路口，看见他们，眼睛笑成了月牙：“今天怎么样？听说蓄水池换地方了？”
“换了，新地方更好。”顾清辞说着，把今天的事儿简单讲了讲。
王婶听得直点头：“好好好！你们办事，我放心！”她说着，从篮子里拿出两个还温热的烤红薯，“给，刚烤的，趁热吃！”
两人接过，剥开皮，金黄的瓤冒着热气，甜香扑鼻。王婶看着他们并排走着，一起吃红薯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我侄女今天托人捎话，说红绸她留着了，还问你们喜欢什么花色。她那儿有牡丹的、鸳鸯的、并蒂莲的，都好看！”
顾清辞一口红薯差点噎住，咳嗽起来。萧屹立刻伸手给他拍背，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王婶笑眯眯地看着，等顾清辞顺过气，才说：“不急不急，你们慢慢想！我就是传个话！”
说完，她快步走了，留下顾清辞和萧屹在原地。
两人沉默地吃着红薯，谁也没说话。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快到家时，萧屹忽然开口：“你喜欢什么花色？”
顾清辞脚步一顿，转头看他。萧屹也看着他，眼神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我……”顾清辞想了想，“并蒂莲吧。寓意好。”
“嗯。”萧屹点点头，没再多问。
进了小院，顾清辞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刚才，好像……定下了喜被的花样？
这认知让他心跳加快，脸上发热。他偷偷看萧屹，萧屹神色如常，正在打水洗手，但耳朵尖红红的，在夕阳下格外明显。
晚饭是王婶送来的韭菜盒子和玉米粥。吃饭时，顾清辞忍不住又看了萧屹几眼。萧屹吃饭的样子很专注，动作利落却不粗鲁。察觉到顾清辞的目光，他抬起头，眼神带着询问。
“没什么，”顾清辞赶紧低头喝粥，“就是觉得……王婶侄女，挺热心的。”
“嗯。”萧屹应了一声，给顾清辞夹了个韭菜盒子，“多吃点。”
饭后，两人坐在院里乘凉。秋夜的风带着凉意，但院子里点了小炭炉，暖烘烘的。顾清辞拿着图纸，借着炉火的光看明天要干的活儿。萧屹坐在他对面，就着火光，仔细擦拭今天用过的工具。
“萧屹，”顾清辞忽然放下图纸，“等县志的人来了，咱们的梯田……应该能有个样子了吧？”
“能。”萧屹头也不抬，“月底前，第二阶能整完。到时候，两阶梯田，一个蓄水池，够看了。”
“那就好。”顾清辞舒了口气，“到时候，咱们南山村，可就真出名了。”
萧屹抬起头，看着他：“出名，好吗？”
顾清辞想了想：“有好有坏。好的是，咱们的茶叶生意能更好做；坏的是……容易招人眼红。”
“不怕。”萧屹说，“有我在。”
这话说得平淡，却重如千钧。顾清辞心里一暖，笑了：“嗯，不怕。”
炉火噼啪作响，火光映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衬得夜宁静悠长。
良久，顾清辞轻声说：“等县志的事儿完了，梯田也开完了，咱们就……请赵里正和王婶他们吃饭吧。”
“好。”萧屹应道，“我来准备菜。”
“我帮你。”顾清辞说。
两人相视一笑，又各自低下头，忙手里的活儿。炉火静静燃烧，暖意融融。
有些事，不用急。有些话，不用多说。日子一天天过，活儿一天天干，感情一天天深。像这炉火，慢慢烧，慢慢暖，终会暖透整个冬天。
而他们，会一直这样，并肩坐着，一个看图纸，一个擦工具。偶尔抬头，相视一笑，便知彼此心意。
这就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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