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杭的清晨，在湿润的雾气与隐约的市井声中到来。推开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河水、潮湿青石板与早点摊食物香气的独特味道，与南山村清冽的山风截然不同。
顾清辞与萧屹早早起身，在车马店用了简单的早饭——糯米糕与豆浆，口味清甜软糯。随后，两人便依照昨日计划，前往孙队长提及的几家茶行。
余杭不愧为江南繁华之地，茶行规模与气派远非青石镇可比。高悬的匾额，敞亮的厅堂，身着整洁衣衫的伙计，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复合而浓郁的各类茶香，无不显示着此地茶事的兴盛。
他们先去的是最大的一家，名为“清茗阁”。入门便见四壁皆是高大的紫檀木多宝格，上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茶叶罐，瓷的、陶的、锡的，造型精美，标注着不同的茶名与产地，琳琅满目。龙井、碧螺春、云雾、祁红……多是江南本地及周边名茶，偶有来自闽滇等地的特色茶品。
伙计见二人气度不凡，虽衣着朴素，却也不敢怠慢，热情地上前招呼。顾清辞并未表明来意，只说是游历至此，想见识一下江南佳茗。他言语温雅，对茶叶的询问皆切中要害，显示出深厚的品鉴功底，令那伙计更不敢小觑。
顾清辞仔细观看着茶叶的品相，询问着不同等级的价格，留意着包装的样式与材质，心中暗暗与自己带来的南山茶比较。江南之茶，多追求外形秀美、香气清雅、滋味鲜爽，工艺精湛，尤其注重“明前”“雨前”等时令概念，与南山茶岩骨花香的峻朗风格迥异。
萧屹则沉默地跟在顾清辞身侧，目光锐利地扫过茶行内的人流与布局，评估着环境。他虽不懂茶，却能感受到此地商业氛围的浓厚与竞争的潜在激烈。
在伙计的推荐下，顾清辞选购了几小包不同品类、具有代表性的江南名茶，准备带回去细细品鉴研究。
离开“清茗阁”，他们又走访了另外两家中等规模的茶行，情形大同小异，只是所售茶叶品类和档次略有不同。一圈走下来，顾清辞对江南茶叶市场有了一个初步的、却十分清晰的印象：市场成熟，品类丰富，竞争激烈，消费者品味刁钻，尤其推崇本土名优茶。
“看来，”走出最后一家茶行，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口，顾清辞轻声道，“我们的茶，在此地算是‘异类’。”
萧屹看向他，目光带着询问。
“江南茶多以‘鲜’‘爽’‘雅’见长，我们的岩茶和黄旦，风格太过鲜明突出。”顾清辞解释道，“喜欢者或许视若珍宝，不习惯者恐怕难以接受。想要立足，不能硬闯，需得寻其缝隙，或……创造需求。”
他并未气馁，眼中反而闪烁着更加专注的光芒。挑战越大，机遇或许也越大。
时近中午，两人寻了一处临河的小茶楼歇脚。茶楼不大，却颇为雅致，窗外是小桥流水，窗内是低语茶客。他们点了壶本地的龙井，又要了几样精致的茶点。
茶水清碧，香气清高，滋味鲜醇回甘，确实是顶尖的品质。顾清辞慢慢品着，感受着这与北地截然不同的茶汤风味，脑海中不断思索着南山茶的切入点。
“客官是北地来的？”旁边一桌，一位穿着绸衫、看似是本地乡绅的老者，听到顾清辞与萧屹偶尔交谈时略带北地口音的官话，友善地搭话。
顾清辞微笑颔首：“正是，初到贵宝地。”
“哦？看二位气度，不似寻常商旅，可是来此游学或访友？”老者颇为健谈。
“游历至此，见识江南风物。”顾清辞含糊应道，顺势将话题引向茶叶，“尤其想品鉴一番江南佳茗，今日走了几家茶行，果然名不虚传。”
老者闻言，脸上露出自豪之色：“那是自然！我们余杭的龙井，可是贡品！还有这碧螺春，吓煞人香……”他如数家珍般介绍起来，言语间充满了对本土茶的热爱与推崇。
顾清辞耐心听着，不时附和几句，显得极为谦逊好学。待老者说得差不多了，他才似是不经意地叹道：“江南茶好，只是品类风格似乎趋于一体，不知可有风格迥异、譬如带有山岩石韵之类的茶品？”
老者捻须想了想，摇头道：“山岩石韵？倒是稀奇。江南茶讲究的是鲜嫩清雅，便是高山云雾茶，也以仙灵之气为主，似客官所言那般刚猛霸道的，却是未曾听闻。或许……闽北一带的岩茶有此风骨？只是路途遥远，此地少见。”
顾清辞心中微动。果然，南山茶的风格在江南是稀缺的。这既是劣势，也是最大的优势。
又与老者闲聊几句，谢过他的指点，顾清辞和萧屹便结账离开了茶楼。
走在回车马店的路上，顾清辞心中已有了初步的计划。
“我们的茶，不能直接与龙井、碧螺春这些主流名茶硬碰硬。”他对萧屹说道，“需得另辟蹊径。或许，可以强调其‘北地峻骨’‘山野奇韵’的特质，将其定位为一种独特的、可供品鉴玩味的‘异茶’，吸引那些追求新奇、或是口味偏重的茶客。沈先生信中也曾提及，江南亦有追求‘重味’的群体。”
萧屹听着，点了点头：“你决定便好。”
他的信任，一如既往，是顾清辞最大的底气。
回到车马店房间，顾清辞迫不及待地取出今日购买的几种江南名茶，又拿出自己带来的南山岩茶与黄旦，准备进行一次细致的对冲品鉴。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彼此的差异，才能找到最精准的市场定位。
水沸，茶香起。
在这陌生的江南客栈里，一场关乎南山茶未来命运的“品鉴”与“谋划”，悄然展开。
窗外的余杭城，依旧车水马龙，喧嚣如梦。
而窗内的两人，一个凝神静品，一个默然守护，正为他们共同的未来，在这片新的土地上，落下第一枚谨慎而坚定的棋子。
喜欢南山有归人请大家收藏：(m.yishudushu.com)南山有归人亦舒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