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南山村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过后,复归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有些东西已然不同。
顾清辞的生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理顺。漏风的屋宇被修葺牢固,干柴总在他需要时堆满墙角,甚至连每日清晨,灶台上都会温着一罐恰到好处的清粥或几张烙得焦香的饼。萧屹依旧沉默,早出晚归,两人碰面时也只是点头之交,可那些无声的、渗透在生活缝隙里的照拂,却让顾清辞无法忽视,也无法再仅仅用“邻居互助”来解释。
他心中那份警惕,在日复一日的暖意中,渐渐融化,转而变成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探究与感激。
这日天气晴好,顾清辞将炮制好的药材仔细包好,准备去一趟十几里外的青石镇。这是他第一次去镇上,除了售卖药材,他也想看看能否买些盐巴、灯油等必需品,或许……还能扯上几尺厚实些的粗布。
他刚背上包袱走出院门,隔壁的院门也“吱呀”一声开了。
萧屹走了出来,肩上挎着他那个从不离身的猎弓,手里还提着一只羽毛鲜艳的野鸡和几只山雀,看样子也是要去镇上。他看到顾清辞,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他肩上的包袱上。
“去镇上?”萧屹开口,声音低沉。
顾清辞点头:“嗯,去卖些药材。”
萧屹没再说话,只是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方向一致。他的意思不言而喻——同行。
顾清辞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山路难行,有萧屹在侧,确实安心许多。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山道上。萧屹步伐稳健,始终走在靠山崖的外侧,有意无意地将顾清辞护在相对安全的内侧。他偶尔会停下,用手中的木棍拨开横亘在路上的荆棘,或是踢开松动的石块。
顾清辞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背脊,感受着这份无声的庇护,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松弛了下来。
到了青石镇,喧嚣的人声和琳琅的货品让久居山野的顾清辞有些不适。他按照打听来的位置,找到镇上唯一的“济世堂”药铺。
坐堂的老郎中须发皆白,起初见顾清辞年轻,神色颇为冷淡。但当顾清辞不卑不亢地将包袱打开,露出里面炮制得法、品相上佳的药材时,老郎中的眼睛顿时亮了。
他拿起一块黄精,仔细看了看成色,又嗅了嗅气味,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小友这药材,炮制得极好!火候、手法,皆是上乘。不知师从何人?”
顾清辞微微躬身,避重就轻:“家中略通药理,自己胡乱摸索的,让老先生见笑了。”
老郎中见他谈吐不凡,心下更是高看几分,给出的价格也比市价高了半成。顾清辞用这些钱,顺利买到了所需的盐油,甚至还余下一些。他在布庄前犹豫片刻,最终只是扯了几尺最便宜的葛布,想着回去能将那床破旧的被子缝补一下。
萧屹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与药铺老板从容应对,看着他精打细算地采购物资,目光深沉。当顾清辞从布庄出来,手里只拿着那几尺灰扑扑的葛布时,萧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自己带来的野物卖给了镇上的酒楼,换得的银钱远比顾清辞的多。然后,他带着顾清辞,径直走向镇东头一家较大的杂货铺。
“要点什么?”伙计热情地迎上来。
萧屹目光在货架上扫过,指向一匹染得均匀的靛蓝色细棉布:“这个,扯一身。”他又指向另一匹月白色的,“还有这个,也扯一身。”
伙计连忙应下,手脚麻利地量布裁剪。
顾清辞愣住了,连忙拉住萧屹的胳膊:“萧兄,这太破费了,使不得!”那细棉布价格不菲,远非他买的葛布可比。
萧屹回头看他,眼神平静无波:“天暖了,该换季。”他的理由简单直接,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说完,他又指向货架上的棉花:“棉花,称十斤。”
“萧屹!”顾清辞有些急了,连名带姓地叫他,“我不能再受你如此厚赠!”
萧屹的动作顿住,转头,黑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里面似乎有什么情绪翻涌了一下,又迅速归于平静。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不是赠。”
顾清辞不解地看着他。
“是……入股。”萧屹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声音压得更低,“你的药材,以后,我负责采更深的,你炮制,卖更高价。布,是前期投入。”
顾清辞彻底怔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只懂武力的男人,竟然想到了“合伙”,想到了“投入产出”。这个理由,让他所有的推拒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带上了一丝希望。是啊,如果他炮制的药材能卖出更高的价钱,如果他们能合作……
他看着萧屹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伙计手中那两匹质地明显好上许多的布,最终,缓缓松开了拉住他胳膊的手,轻轻叹了口气,算是默许了。
萧屹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他付了钱,将沉甸甸的布匹和棉花自己扛上,又去米铺买了两斗精米,这才和顾清辞一起踏上归途。
回程的路上,顾清辞的心情与来时截然不同。肩上的负担轻了,心里的担子似乎也轻了许多。他看着前方那个扛着大部分物资,步伐依旧沉稳的男人,第一次主动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萧兄,今日……多谢。”这一次的感谢,包含了太多。
萧屹脚步未停,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过了片刻,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那茶,还能制得更好吗?”
顾清辞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问的是那日随口提过的野茶。他思索片刻,认真答道:“若能寻到更好的茶树,在采摘时辰和炒制火候上再下些功夫,应当可以。”
萧屹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蜿蜒的山路上,交织在一起。
回到村里,已是炊烟袅袅。萧屹将布匹棉花和精米都搬进了顾清辞的屋子,然后,在顾清辞复杂的目光中,转身回了自己那依旧家徒四壁的“家”。
顾清辞站在屋中,看着那堆放在一起的、象征着“合伙”与“未来”的物资,心中百感交集。他走到窗边,推开那块萧屹亲手钉上的挡板,望向隔壁。
暮色中,那个男人的院落依旧冷清,但他知道,有一份沉甸甸的、不言不语的守护,已经跨越了那道篱笆,牢牢地系在了他的身上。
南山的风,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
喜欢南山有归人请大家收藏:(m.yishudushu.com)南山有归人亦舒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