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七日留下的不止是刻骨的饥渴与臣服,还有更深层的、对那个银发存在近乎本能的畏惧与依赖。
当艾尔被两名沉默的侍卫带出地牢,重新站在城堡走廊相对明亮的光线下时,他竟感到一阵不适的晕眩,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仿佛一只被强光惊吓的穴居生物。
老管家托兰如同一个从阴影中裁剪出来的人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托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眼睛扫过艾尔破烂染血的衣物和颈间那条闪烁着不祥符文的银链,如同打量一件需要安置的物品。
“艾尔大人,”托兰的声音干涩平板,毫无敬意,却也谈不上侮辱,只是一种纯粹的、程序化的称呼,“您的房间已备好。请随我来。”
“房间?”艾尔嘶哑地重复,蓝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他以为等待他的会是另一个囚笼。
托兰没有解释,只是转身带路。他们穿过几条回廊,来到城堡西翼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托兰推开一扇厚重的橡木门。
房间比艾尔想象中要好,但也绝称不上舒适。
空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铺着灰色床单的铁架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还有一个带着铜盆的盥洗架。空气里有淡淡的灰尘和消毒药水混合的气味。
这里更像一间功能齐全的牢房,但至少,是独立的。
“领主大人吩咐,从明日开始,您将由马库斯教官负责训练。”托兰平板地陈述,“训练内容包括战斗技巧与血族礼仪。您目前被允许活动的区域仅限于此房间、训练场以及领主大人的书房。未经传唤,不得擅入其他任何区域,否则……”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艾尔颈间的银链。
“……后果自负。”
说完,托兰微微颔首,便退了出去,留下艾尔独自站在这个陌生的、冰冷的空间里。
门没有从外面锁上,但艾尔知道,那条无形的锁链远比任何物理上的禁锢更加牢固。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艾尔就被准时带到训练场。
马库斯已经等在那里。
他是一位面容冷硬如岩石的老血族,左眼下方有一道深刻的疤痕,让他看起来更加凶戾。
他穿着笔挺的黑色训练服,双手背在身后,审视着艾尔的目光如同鹰隼打量猎物,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剔与……轻蔑。
“艾尔?”他的声音粗粝,像是砂轮摩擦,“从今天起,由我负责打磨你这块……材料。”他省略了某个显而易见的贬义词,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上午体能战技,下午礼仪规矩。领主大人的命令,我会严格执行。”
艾尔沉默地站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马库斯身上散发出的厌恶。
这种厌恶并非源于个人恩怨,而是纯粹针对他的“混血种”身份。在等级森严的血族社会,他被初拥本身似乎就已是一种僭越。
训练开始。
马库斯的确没有因为他的身份或虚弱而有所留情,相反,他的严苛近乎残酷。
首先是适应新生力量的基础训练。
艾尔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异常轻盈,力量也远超人类时期,但控制起来却极为困难。马库斯命令他进行高速移动、精准跳跃和力量控制练习,稍有偏差,冰冷的呵斥甚至偶尔附带疼痛的“纠正”就会立刻到来。
“太慢,蜗牛都比你快!”
“控制你的力量,你想把地板踩穿吗?”
“重心!该死的,你的腿是摆设吗?!”
艾尔咬紧牙关,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训练服。
剧烈的运动加剧了他对血液的渴望,喉咙里的火焰再次灼烧起来,让他头晕眼花。但出乎马库斯意料的是,这个混血种的学习能力和忍耐力似乎还不错。
尤其是在进行一些基础的格斗对抗时,艾尔展现出了一些粗糙却有效的技巧雏形——那是他人类父亲罗伊曾经教导过的、用于防身的警察格斗术的影子。
“花架子!”马库斯冷嗤一声,轻易地化解了艾尔的招式,一个简单的反关节技就将他狠狠摔在坚硬的黑曜石地面上。
砰!
艾尔痛得闷哼一声,感觉骨头都要散架。新生的身体恢复力极强,但痛楚却是实打实的。
“忘掉你那些可笑的人类把戏!”马库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独眼里的鄙夷更甚,“从现在起,你要学的是如何用血族的方式战斗——高效,致命,优雅。”
上午的训练结束时,艾尔几乎虚脱。
他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味道(他自己咬破的),肌肉酸痛得如同被碾碎重组。马库斯丢下一句“下午准时到礼仪厅”,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短暂的休息和被迫灌下一些维持体力的稀薄血酿后,下午的“礼仪”训练开始了。
地点换成了一个空旷、冰冷、铺着暗红色地毯的大厅。四周墙壁上挂着历代夜影领主神情冷漠的肖像画,他们冰冷的眼睛仿佛都在注视着场中央的艾尔。
马库斯换上了一身更正式的衣服,手里多了一根细长、坚硬的黑檀木教鞭。
“血族的高贵,源于血脉,显于礼仪。”马库斯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带着一种刻板的腔调,“行走,坐卧,行礼,交谈,乃至眼神……皆有法度。虽然你血脉不纯,但既冠以夜影之名,就不能显露丝毫粗鄙,玷污领主荣光。”
接下来的过程,比上午的体能训练更加折磨人。
马库斯要求艾尔练习最标准的站姿——背脊挺直,肩颈放松,下巴微收,视线落在特定角度,不能有一丝晃动。那根教鞭会毫不留情地抽打在他任何一处不符合要求的部位——小腿肚、后膝、腰背、甚至抬起他下巴调整角度。
“颈链让你无法低头吗?抬起你的头!不是让你用眼睛直视!”
“肩膀放松,不是让你垮下去!”
“手指并拢,不要像人类一样松松散散!”
然后是行走。
步伐的间距,手臂摆动的幅度,身体重心的移动,甚至落脚时声音的轻重,都有严苛到极致的规定。
艾尔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在空旷的大厅里来回行走,每一次失误都会招来教鞭的锐痛和马库斯冰冷的斥责。
“僵硬得像具僵尸!”
“你在跺地吗?脚步放轻!”
“优雅!我要看到的是优雅!不是你这副逃难的蠢样!!”
最让艾尔难以忍受的是各种礼节。
觐见礼、问候礼、告退礼……每一个动作都需要精准到分毫,伴随着特定的眼神和语调节奏。马库斯一遍遍演示,艾尔一遍遍模仿,然后一遍遍被否定,被纠正。
“弧度,手臂抬起的弧度不对!”
“弯腰的深度,你是要向一块石头行礼吗?”
“语气!尊称领主时要用敬语!把你的怨气给我收起来!”
汗水沿着艾尔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却不敢抬手去擦。
身体各处被教鞭抽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极致的疲惫和反复的挫败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那种感觉,仿佛他作为人类的过去被全盘否定,他必须将自己打碎,硬塞进一个名为“血族”的、冰冷而僵硬的模具里。
训练结束时,艾尔的精神和肉体都已到达极限。
他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在马库斯毫无温度的目光注视下,僵硬地、尽可能符合“礼仪”地行了一个告退礼。
动作依旧生涩,甚至有些可笑。
马库斯冷哼一声,算是勉强放过他。
艾尔转过身,一步一步,沿着被允许的路线,走向那个狭窄冰冷的房间。走廊墙壁上烛火跳跃,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而孤独。
他知道,从明天起,这样的日子将会重复。日复一日。
直到他要么被彻底打磨成瑟尔特·夜影想要的形状。
要么,就在这无休止的打磨中彻底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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