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萍不知道自己在那冰冷的角落蜷缩了多久，直到晚风吹得她手脚麻木，眼泪也流干了，只剩下空落落的疲惫。她挣扎着站起来，拍了拍军装上的尘土，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些，才低着头慢慢走回宿舍。
接下来的两天，她变得更加沉默，几乎像个影子。排练时全力以赴，休息时却总是独自待在角落，避免与任何人，尤其是郝淑雯和林丁丁有目光接触。那身军装穿在她身上，似乎又变回了一层沉重的壳，将她紧紧包裹起来。
流言如同水面下的暗流，表面上一切如常，但何小萍能敏锐地感觉到一些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每当刘峰出现在排练厅，她更是紧张得如同惊弓之鸟，恨不得立刻隐形，生怕那些目光会将他们两人联系起来。
这天下午，排练休息的间隙。何小萍照例走到窗边角落喝水，几个女兵聚在把杆旁闲聊，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她的耳朵。
“……所以说，有时候帮忙也得看分寸，帮得太多了，就容易让人多想……”一个声音意有所指。
“可不是嘛，孤男寡女的，总得避避嫌。有些人啊，就是不懂得保持距离……”另一个声音附和着，带着点轻蔑。
何小萍握着水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死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盯着窗外，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但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而平静的声音在排练厅中央响起，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那些窃窃私语：
“同志们，正好大家都在，有件事说一下。”
众人循声望去，是刘峰。他手里拿着一个工具包，像是刚修理完什么，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目光坦然地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包括窗边的何小萍，以及把杆旁那几个议论的女兵。
“政委前两天找我谈话了，”刘峰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组织交代任务时的正式感，“特别强调了要我们这些老同志，尤其是党员，要积极主动地关心和帮助新来的同志，让他们尽快感受到文工团大家庭的温暖，尽快融入集体，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艺术创作中去。”
他顿了顿，目光在何小萍的方向停留了一瞬，随即又看向众人，语气诚恳：“何小萍同志是组织上特招来的业务骨干，根正苗红，就是为了加强我们舞蹈队的实力。她刚来，人生地不熟，我们多关心、多帮助，是责任，也是义务。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行为，更是组织上的要求。希望大家都能行动起来，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他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冠冕堂皇。将他对何小萍的所有“特殊照顾”，全部归结于“组织要求”和“老同志的责任”，拔高到了政治任务和集体主义精神的高度。
那些窃窃私语的女兵顿时哑火了，脸上有些讪讪的。在这样一个强调集体和组织的年代，谁还敢质疑“组织上的要求”和“同志间的互助”？
郝淑雯在一旁听着，撇了撇嘴，想反驳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林丁丁则眨了眨她的大眼睛，脸上依旧挂着甜美的笑容，只是那笑容略微有些僵硬。
躲在窗边的何小萍，震惊地抬起头，望向站在排练厅中央那个身影。逆光中，他的轮廓有些模糊，但那份沉稳和坚定，却像一座山，瞬间将她从那些流言蜚语的泥沼中托举了起来。
他……他是在用他的方式，保护她。用一种最聪明、最无可指摘的方式，将那些恶意的揣测彻底粉碎。
泪水再次涌上眼眶，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感激和安心。
刘峰说完，像是完成了一项普通的通知，对大家笑了笑，便拎起工具包，转身继续去检查舞台灯具了，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他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排练厅里安静了片刻，随即恢复了正常。但那股针对何小萍的、无形的压力，却仿佛被一只大手悄然拂去了。
没有人再敢公开议论刘峰对何小萍的“特殊照顾”，因为那已经成了“执行组织任务”和“发扬革命友谊”。郝淑雯和林丁丁偶尔看向何小萍的眼神依旧复杂，但至少，那些阴阳怪气的话，暂时消失了。
何小萍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这身军装，心中百感交集。她想起刘峰为她做的每一件事：接站时的解围，澡票，成分的隐瞒，军装，以及此刻，他站在所有人面前，用看似官方的话语，为她构筑的最坚固的防线。
他就像一棵沉默的大树，为她挡住了所有的风雨，却从不言说。
她悄悄擦去眼角的湿润，将杯子里最后一点水喝完。然后，她转过身，第一次主动走向正在讨论动作的萧穗子几人，虽然声音依旧很小，但努力加入了讨论：
“穗子同志，刚才那个旋转的动作，我觉得是不是可以这样……”
萧穗子有些意外，随即热情地拉过她：“对！小萍你说得对！这样衔接更流畅！”
看着何小萍终于尝试着主动融入，不远处正在调整灯架高度的刘峰，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
有些扞卫，无需言语，却足以撼动人心。他或许无法堵住所有人的嘴，但他可以，为她撑起一片能够自由呼吸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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