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肉汤喂养
晨雾被初阳染成淡金色时，陈安在石桌边惊醒。
火塘里，最后一捧柴薪已燃尽，只余下满地灰白。然而在那厚厚的灰烬之下，犹自透出隐隐的、执拗的暖意，像大地深处不肯散去的温柔。陈安的目光越过这片残存的温热，下意识地、几乎是屏着呼吸，投向了角落里的那张旧草垫。
垫子上，那只通体墨黑的大犬依旧保持着昨夜他亲手为它安置的姿势，沉沉地蜷缩着，像一团凝固的夜色。
它的身躯几乎被厚厚的、鞣制柔软的鹿皮绷带仔细地包裹起来，尤其是后腿和腰腹处，缠得密密实实，只在缝隙间露出些许深色的皮毛。
却仍能看出浸过草药的深色痕迹，散发出淡淡的、苦涩而清冽的药草气息。
最让陈安心弦紧绷的，是它胸膛的起伏。
昨夜，那起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只像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仿佛下一刻就要归于沉寂。而此刻，借着从木窗缝隙漏进的、混着浮尘的微光，他能清晰地看到。
那覆盖着绷带的胸膛正一起一伏，节奏缓慢，却异常沉稳有力，如同月下退潮后，海岸边那绵长而不知疲倦的呼吸。
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也带着一种生命本身固有的、坚韧的平复。
他轻手轻脚靠近，蹲身观察。绷带缝隙间渗出淡淡的草药气息，混合着草木灰的干燥气味。
脖颈处那道致命的贯穿伤边缘凝结着暗红硬痂，创面覆盖的半透明肉膜比昨夜更厚实了些，仿佛冰层下悄然生长的苔藓。
“自愈力在加速……”陈安在兽皮笔记上疾书，笔尖停顿又补上一行，“需补充能量维持代谢速率。”
他转身走向厨房。
那只粗陶釜被稳稳地架在重新拨旺的火塘上，釜中盛满的清澈井水。
正被火焰舔舐得从锅底涌起一串串细密的气泡，发出轻柔而富有生命力的“咕嘟”声，水汽氤氲而上。
陈安转身从挂在壁上的皮囊里，取出一块暗红色、肌理分明的熏制青鬃兽肉干。
肉干坚硬而干燥，散发着浓郁的烟熏气息和时光沉淀后的咸香。
他将其置于一块表面平整的青石上，握住那柄用了多年、边缘已磨得光滑趁手的石刀，开始一下一下地用力切割。
刀刃与肉干的纤维摩擦，发出“咄咄”的扎实声响，直至将肉干剁成均匀的细小碎粒。
接着，他打开一个用宽大树叶精心包裹的小包，里面是他早已准备好的、碾成了淡黄色细粉的黄精根茎。
他用指腹捻起一撮，粉末干燥而细腻。随后，他又从一旁的陶碗里，抓起一把洗净还沾着水珠的野菜嫩叶，那叶子翠绿欲滴，透着一股山野间的清新气。
他将肉糜、黄精粉和野菜叶依次投入已然沸腾的陶釜中。
肉末在沸水中翻滚，油脂与黄精的甘香混着野菜的清气弥漫开来。
肉汤渐稠时，陈安舀起半勺，吹凉后凑近黑犬唇边。
就在这时，草垫上那团墨色的身影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颗总是湿漉漉、凉丝丝的黑色鼻头，此刻竟在睡梦中开始急促地翕动起来。
小小的鼻翼快速地一张一合，像是最敏锐的猎手在空气中竭力捕捉着某种无形的讯号，每一次收缩都带着急切而又微弱的震颤。
棕黑色的瞳孔涣散如蒙尘琉璃，倒映着升腾的热气。
陈安将盛着温热肉糜粥的木勺小心地凑近。当冰凉的勺沿刚刚触碰到那干燥的唇瓣时，一直沉寂的黑犬似乎被这熟悉的触感唤醒了深藏的本能。
它并未立刻睁眼，依旧疲惫地阖着眼睑，但一条粉色的、带着细微裂纹的舌头却下意识地、有些迟缓地探了出来。
那舌尖先是极其轻微地碰触了一下勺中的食物，带着一种昏沉中的试探，仿佛在确认这突然降临的温热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
一次，两次，接着，它开始以一种虚弱却执拗的节奏，缓缓地舔舐起来。
米汤混着肉糜沾湿舌尖，它停顿片刻，仿佛在确认安全，随即开始小口吞咽。每一次吞咽都牵动脖颈伤口，身体随之轻颤，但它没有停止。
陈安持续舀汤，动作极缓。
他手持木勺，维持着喂食的姿势，目光却骤然被汤羹表面浮动的异象所吸引。
在氤氲的热气之中，竟有无数极其微小的淡金色光点载沉载浮，如同被晨曦浸染的尘埃，又似夏夜林中苏醒的萤火，随着每一次汤羹的轻微晃动而悠然流转。
喉间伤口处的肉膜在灵气浸润下泛起极淡的银纹，如星芒闪烁。
当最后一勺温热的汤汁被小心地喂下，陶碗终于见了底。
陈安轻轻放下碗，目光柔和地落在黑犬的脸上。
他看到些许残渍沾湿了它嘴角深色的毛发，留下深色的痕迹，还有几粒细小的肉糜碎屑挂在唇边。
他伸手从一旁取过一块早已备好的皮——格外柔软。
他用指尖捏着布角，动作轻柔得如同拂过清晨的蛛网，开始为它擦拭。
皮面先是小心地印上它的嘴角，吸附掉多余的汤汁，接着，他以极轻的力道，沿着唇周的轮廓细细地、来回地抹过，确保不留下任何污渍，也绝不会牵扯到它可能存在的伤痛。
在整个过程中，黑犬的喉间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满足的轻哼，身体却依旧放松地倚靠着草垫，默许并享受着这份妥帖的照料。
黑犬疲惫阖眼，呼吸却比先前更绵长。就在他准备起身时，那只缠满绷带的前爪忽然抬起几寸，爪尖轻颤着搭上他手背。
粗糙温热的触感传来，陈安僵在原地。黑犬未睁眼，喉间却溢出一声绵长的呜咽，尾音拖曳如叹息。
紧接着，湿软的舌尖轻轻舔过他食指关节的刮伤——那是昨日拖拽它时被碎石划破的旧伤。温热粗糙的触感笨拙却温柔，像最原始的疗愈。
晨光透过窗隙，在草垫投下斑驳光斑。陈安反手轻覆黑犬爪垫，掌心传来微弱却坚定的脉搏跳动。
“活下来，”他低语，“洪荒里，一口热汤也是生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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