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的余韵尚未完全散去,珀斯王宫便以惊人的效率,将威尔一世的意志化为了具体的任命。没有盛大的庆典,没有冗长的仪式,一纸纸盖着国王印玺、由度支署与宫廷总管联合签发的任命状,如同投入不同水域的石子,带着清晰的指令和沉甸甸的期望,被快马送往王国各地,也送到了那三十位新科“进士”的手中。
任命充分体现了威尔“人尽其才、专业对口”的务实思想,也精准地将这批新鲜血液注入到旧有官僚体系最需要活力、也最容易产生摩擦的关节处,冲击在所难免。
铁匠之子欧文,因其对器械原理的清晰阐述和那份对工艺近乎痴迷的热情,并未被外放,反而被直接任命到一个新设立的机构王家工坊局当中,职位是“匠作丞”。秩级不高,却拥有直接向工坊总监邓肯汇报、并参与指导格伦莫尔及周边几个重要工坊技术改良的实权。
当他穿着崭新的、象征低级官员的深蓝色棉布袍服,再次踏入熟悉的、烟火缭绕、敲打声不绝于耳的格伦莫尔工坊区时,心情复杂。
老邓肯闻讯赶来,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好小子!给咱们匠人长脸了!以后可得多出好点子!” 周围熟悉的工匠们围拢过来,目光复杂。有替他高兴的,比如年轻的学徒们,也有惊奇和羡慕的,但更多的老师傅眼中,是一种审视和隐约的不安。
“欧文……不,欧文大人,”一位曾教过他基础锻打的老工匠,搓着满是老茧的手,语气有些局促,“这新官服,穿着还习惯?”
欧文连忙摆手:“哈肯师傅,您还是叫我欧文,在这儿我永远是学徒。”他试图缓和气氛。
“那可不行,规矩就是规矩。”另一位负责淬火的老师傅,声音闷闷的,“欧文大人现在是官了,是来‘指导’咱们这些老家伙的。”他把“指导”两个字咬得有点重。
欧文感到了压力,他知道第一个考验来了。他深吸一口气,从随身皮囊里拿出一卷图纸:“各位师傅,咱们说正事。这是我对三号锻炉鼓风管道的一点想法,我觉得可以改一下角度,加个简单的调节阀,可能能省些力气,让炉温更稳。”他展开图纸,指着上面的简图解释。
几位老师傅凑过来看,哈肯师傅皱起眉头:“改角度?这炉子都这么久了,也没见出啥大问题,新玩意儿可靠吗?”
“就是,动管道可是麻烦事,耽误了眼下这批农具的工期,谁负责?”淬火师傅附和。
欧文早有准备:“我们可以先在小熔炉上试,不影响主炉。邓肯总监已经批准了试验用料。”他抬出了邓肯,又补充道,“如果成了,大家以后干活都能轻松点。我爹常说,好匠人不能光会下力气,还得会省力气、巧用力。”
他的父亲是一位同样受人尊敬的老铁匠,又搬出了邓肯的许可,老师傅们的抵触情绪稍缓。哈罗德师傅盯着图纸又看了看:“嗯……你这画的,倒是比光用嘴说清楚。试试就试试吧,不过小子,要是白费了功夫……”
“若是失败,浪费的工料,从我薪俸里扣。”欧文果断地说。这句话让几位老师傅愣了一下,眼神里的审视淡去了一些,多了点别的东西。
卢卡斯,其精于计算和商业头脑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挥,他被任命为珀斯港税关副使,直接辅佐原有关税官,负责核实商船货品、计算税赋。这个位置向来油水丰厚,以往多为贵族亲信或本地有势力的商人把持。
当卢卡斯带着任命状和一套自己设计的、条目更清晰的账本表格,走进充斥着鱼腥味、汗味和货物尘土气息的港区税关小屋时,气氛立刻降到了冰点。
原有关税官是个叫马库斯的胖子,穿着丝绒镶边的外套,手指上戴着不止一枚戒指。他眯着眼看了看任命状,皮笑肉不笑地说:“哟,卢卡斯少爷……不,现在是卢卡斯大人了。真是年轻有为啊。咱们这税关琐事繁杂,怕是会委屈了您这样的才俊。”
“马库斯大人言重了,我是来学习的,也是来协助您把税关事务理得更清楚,为国王陛下尽忠。”卢卡斯不卑不亢,随即拿出新账本,“这是我设计的新账簿格式,条目更清晰,每日进出、核验、计税、入库均可同步登记,便于核对,也能减少差错。”
马库斯瞥了一眼那整齐的格子,嗤笑一声:“卢卡斯大人有心了。不过港区有港区的规矩,商船有商船的习惯,你这新花样,下面的税吏们用不惯,商人们也未必认。再说了,历年账目都是这么记的,突然改了,上面对账都麻烦。”他挥挥手,对屋里几个或坐或站、眼神飘忽的税吏说,“你们先照着旧例办,卢卡斯大人刚来,让他熟悉熟悉环境。”
接下来的几天,卢卡斯遭遇了彻底的软抵抗。他想去码头核验货物,总有税吏“体贴”地说:“大人,这种粗活我们来就好,那边风大浪急,别脏了您的袍子。”他想调阅旧账册,管账的书记员就推说钥匙丢了或账册被借调。他亲自计算某条船的税费,得出的数字与税吏报上来的总有微妙的“出入”,而对方总能扯出一堆复杂的折扣、旧债抵扣或“惯例优惠”。
一次,针对一艘来自弗兰德斯的呢绒商船,卢卡斯核算的应收税款是十五枚金币又七银币,而负责的税吏老杰克报上来的却是十三枚金币整。
“杰克,这差额是怎么回事?”卢卡斯指着自己算好的数字问。
老杰克一脸无辜:“大人,这船是老主顾了,常年往来,按惯例有个九折的‘忠诚折扣’。另外,上次他们卸货时帮忙搬运了一些王室采购的货物,按规矩可以抵扣一部分码头使用费,这七算八算下来,就这个数了。”
“惯例?规矩?可有明文记载?抵扣事项可有凭证?”卢卡斯追问。
“唉,大人,港口的事儿,很多都是多少年传下来的老规矩,大家心里都有数。凭证嘛……时间久了,可能找不着了。”老杰克摊手,“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马库斯大人。”
卢卡斯明白了,他们是想用“惯例”和“混乱”筑起高墙,把他这个空降的副使架空。他没有当场发作,而是默默记下了这条船的信息、货品、以及老杰克所说的每一笔“折扣”和“抵扣”。
晚上,他在租住的小屋里,将这些疑点连同旧账目中几处明显不合逻辑的纰漏,写成了一份详细的报告,通过度支署设立的秘密渠道,直接送给了艾伦·莫顿爵士。他知道,正面冲突现在对他不利,他需要来自上方的、更权威的支持。
阻力不仅来自下面,更来自珀斯的宫廷走廊和贵族们的私人宴饮中,不满和嘲讽的低语如同瘟疫般蔓延。
“听说那个商人之子,在港口连账房的门朝哪儿开都快找不着了!真是笑话!”
“南部边境那边传来消息,咱们新派的‘法律专家’,差点因为几块破地惹毛了布兰德男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陛下被这些只会纸上谈兵的家伙蒙蔽了!他们懂什么治理?长此以往,各地怨声载道,国将不国!”
在一次小范围的贵族聚会中,老罗伯特·布鲁斯听着这些议论,慢悠悠地品着葡萄酒,末了,才用他那种特有的、意味深长的语气说:“路还长着呢,诸位。新苗破土,总要经历些风雨,究竟是能扎根生长,还是水土不服,蔫死在田埂上……咱们,且看着吧。”他乐见这些新任官员碰壁,这更能证明他坚持的“传统”、“经验”与“人情世故”的无可替代。
然而,威尔对此并非毫无准备,所有新任官员在赴任前都受过简短训示,他们清楚自己并非孤军奋战。在威尔的授意下,艾伦·莫顿坐镇度支署,那双精于计算的眼睛正密切关注着财税领域的任何异常波动;卡勒姆的“北境阴影”如同无形的网,监控着各地的异常动向和官员的廉洁;而国王那不容置疑的意志,是他们敢于面对阻力时,内心深处最坚实的后盾。
首批科举“进士”的赴任,就像将一把把材质、形状各异的尖锐楔子,打入了苏格兰旧有贵族体系这块已经有些松动、内部开始腐朽的厚重木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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