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五胞胎跟着教习师傅学习最基本的马步。
桂序屁股扭来扭去，阿甯则时不时偷看停在兵器架上的小鸟。
小馥和团团则努力坚持，小脸憋得通红。
而最小的绛雪，混在队列中，他的姿势并非最标准的。
但他垂着眼眸，呼吸平稳，那小小的身躯里透出的沉静，与哥哥的浮躁形成了微妙对比。
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严苛的训练、冰冷的兵器、生死一线的搏杀……
那些画面与此刻春日暖阳下的稚嫩呼喝声交织，让他恍如隔世。
张不逊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那个最沉静的身影上。
他看了片刻，然后无声的转身离去。
傍晚，绛雪被单独带到了张不逊的书房。
书房里没有旁人，只有张不逊坐在案后。
他并未抬头，只是将手边一本没有封皮的线装书推至桌案边缘。
“拿去。”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三日后，告诉我你的看法。”
绛雪走上前，拿起那本书。入手微沉，纸张泛黄。他翻开第一页，瞳孔便是微微一缩。
是一篇关于山川地势与戍防关系的古文残篇，见解刁钻，甚至有些观点与他前世所知大相径庭。
这根本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接触的东西。
他抬起眼，看向父亲。
张不逊依旧在处理公文，他没有解释，没有询问，更像是一次……试探性的投石问路。
绛雪攥紧了书册，垂下眼帘，轻声应道：“……是，父亲。”
张不逊执笔的手顿了一下，复又继续批阅，只是唇角似乎轻微地牵动了一下。
他不需要一个天才儿子的名声，他只需要确认，这颗深埋的种子，是否还有破土而出的力量。
与此同时，主院的内室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王一诺看着被嬷嬷带回来的小儿子，小脸紧绷，还以为被打击了。
“哎呦，娘的绛雪，第一天练武累不累？”
她上前就把绛雪搂进怀里，用手帕去擦他额角并不存在的汗。
绛雪身体微微一僵，属于母亲的气息包裹了他，将他从那些肃杀回忆中猛地拉回。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在身侧攥紧的小拳头。
“不累。”他声音闷闷的。
“怎么可能不累！”王一诺压根不信，“你哥哥姐姐都累趴了！第一天练功最是辛苦，筋骨都还是软的，骤然拉伸，明天准要酸疼。”
她拉起绛雪的小手，语气变得轻快：“走，娘亲带你去泡药澡！王妈早就备好了，泡一泡，保管舒坦，明天起来身上也不难受。”
绛雪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母亲牵着往浴房走去。
浴房里，热气氤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而独特的草药香气。
一个偌大的柏木浴桶里，热水已经备好，水面漂浮着药材，颜色深褐，随着水波微微荡漾。
王一诺亲自试了试水温，觉得刚好，便动手要帮绛雪宽衣。
绛雪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小手抓住了自己的衣带。
“娘……自己来。”他声音低低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王一诺看着他这副害羞又倔强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哎呦，跟娘亲还害羞呢？好好好，你自己脱，娘亲背过身去，不看我们绛雪，好不好？”
她说着，转过了身，嘴里却不停念叨：“水温刚好，快些进去，别着凉了。这药浴方子还是祖传的，说是最能缓解初练武的疲劳，疏通经络……”
绛雪快速地褪去衣衫，迈入浴桶。
温热的水流瞬间包裹住他小小的身躯，药力透过皮肤丝丝缕缕地渗入，带来一种微麻而舒爽的感觉，驱散了不少身体深处隐隐泛起的酸涩。
他闭上眼睛，将下巴也埋进水里，感受着这份被精心呵护的暖意，与前世的经历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一诺虽然背着身，耳朵却竖着，听到入水声，才又笑着转回来。
“舒服吧？”她语气里带着小小的得意，“娘亲就知道有用。以后练完功都来泡一下，咱们慢慢来，不着急。”
绛雪藏在热水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最终，轻轻“嗯”了一声。
就在他正闭目感受着这份舒适，就听到母亲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对了，绛雪，”
王一诺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小秘密的亲昵，“娘跟你说，要是晚上你爹过来，给你们按摩松缓筋骨，你可千万别害羞，乖乖让他按。”
绛雪的睫毛颤了颤，没有睁眼。
王一诺继续絮叨，语气里满是调侃：“你爹那手法，那是相当的熟练，力道恰到好处，被他那么一按，全身舒坦。”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你们现在年纪小，他才肯亲自‘伺候’。等你们再大些，翅膀硬了，想让他再像这样给你们捏捏肩膀揉揉腿，那可就难了！”
她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你大哥他们小时候，你爹也没少干这事儿。现在嘛……哼，他们想都别想，你爹能抽空考校他们功课都算好的了。”
绛雪依旧沉默着，温热的水汽氤氲了他白皙的小脸。
前世他受过无数伤，经历过严苛的训练，却从未有人在他疲惫时，用这样一种带着亲昵意味的方式为他缓解不适。
更多的是独自忍耐，或者军中医官公事公办的诊治。
王一诺看着小儿子这副默不作声却明显听进去了的样子，满意地笑了笑，不再多说，只是注意着水的温度。
果然如王一诺所料，晚膳后不久，张不逊便出现在了孩子们居住的院落。
他身形挺拔，步履沉稳，手中并未持任何物件，但那份无形的威仪让原本还在小声嬉闹的桂序和阿甯立刻噤声，规规矩矩地站好。
小馥和团团也连忙从榻上起身，只有绛雪，安静地坐在窗边的矮凳上，手里无意识地捏着那枚青玉环。
“都趴好。”张不逊言简意赅，声音在静谧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孩子们依言而行，纷纷趴到了早已铺好软垫的宽大榻上。
张不逊净了手，用布巾擦拭干，然后走到桂序身边。
他的大手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和温热，精准地按上儿子小小的肩背穴位。
“嘶……爹，轻点，酸！”桂序龇牙咧嘴，但声音里却带着点被“特殊关照”的兴奋。
张不逊手下力道微调，依旧沉稳。
他动作流畅，从肩背到腰腿，手法娴熟。
随着他的按压，桂序最初的呼痛声渐渐变成了舒服的哼哼。
接着是阿甯，他怕痒，张不逊的手刚一碰到，他就忍不住扭动起来，“咯咯”直笑。
张不逊眉头微蹙，手下加了分力道按住他乱动的身子，沉声道：“静心。”
阿甯立刻老实了，乖乖趴着享受父亲的“服务”，没一会儿也发出了类似小猫般的呼噜声。
轮到小馥和团团时，张不逊的动作明显又轻柔了几分。
两个小姑娘舒服地眯起眼睛，小脸上满是惬意。
“谢谢爹爹，好舒服呀。”小馥细声细气地说。
团团则直接软成了一滩泥，嘟囔着：“爹爹最好啦……”
绛雪始终垂着眼，但耳朵却清晰地捕捉着每一个声音——哥哥的呼痛与满足，姐姐们软糯的感谢，以及父亲那几乎不变的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油气息，混合着孩子们身上干净的皂角味，构成一种令人安心的氛围。
他感觉到那道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了自己面前。
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压力。
绛雪的身体微微绷紧了，捏着玉环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张不逊在他面前停顿了片刻，然后，他才缓缓伸出手，按上了他单薄的肩颈。
一股轻微刺痛的暖流，瞬间从那接触点炸开，沿着经络蔓延。
绛雪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父亲的手精准地找到那处因白日训练而积聚的酸胀结节，不轻不重地揉按着。
那感觉……很舒服。
他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将滚烫的小脸埋进了软垫里。
原来，这就是被父亲“伺候”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肩背处的按压移至腰腿，最后在那双小腿肚上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彻底驱散了最后一丝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大手终于离开了。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张不逊直起身，看着榻上五个昏昏欲睡的小家伙，其中有的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小呼噜。
他先是俯身，轻轻拍了拍已经快要睡着的阿甯。
“爹爹？”阿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张不逊没有多言，只是用宽厚的大手稳稳托住他的背和腿弯，将他轻轻抱了起来。
阿甯的小脑袋本能地靠上父亲坚实的肩膀，几乎在落入怀抱的瞬间就又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绵长安稳。
张不逊抱着他，将阿甯小心地放进早已铺好的大床里，盖好锦被。
接着，他返回房间，看到桂序正强撑着眼皮，小脑袋一点一点。
“爹……”桂序含糊地叫了一声。
张不逊同样沉默地将他抱起。
桂序在父亲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小手无意识地攥住了父亲胸前的衣襟，直到被放入温暖的被窝，才彻底放松下来。
第三个是小馥。她已经自己坐起来了，等着父亲，脸上带着乖巧的期待。
张不逊将她抱起时，动作似乎格外轻柔了些。小馥靠着父亲，小声说：“爹爹辛苦了。”
张不逊“嗯”了一声，抱着女儿稳稳走向房间。
第四个是团团，她几乎已经睡熟，被父亲抱起时只是咂了咂嘴，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最后，房间里只剩下依旧安静趴在原处的绛雪。
张不逊走到他面前，停留了片刻。
绛雪能感觉到父亲的注视，他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随后，那双熟悉的大手托住了他。
绛雪微微侧着头，脸颊贴着父亲衣衫微凉的绸缎，却能清晰感受到令人心安的体温和沉稳心跳。
父亲一步一步走得极稳，被放入柔软床铺时，绛雪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张不逊为他掖好被角，便转身离开了房间，脚步声渐行渐远。
直到父亲的脚步声彻底消失，绛雪才缓缓地抬起头。
小小的耳廓红得滴血。
他悄悄翻了个身，面向墙壁，将那只还残留着父亲温度和力道的小胳膊，轻轻抱在了怀里。
无人看见的角落，他的嘴角不由的微微上扬。
而院落外，负手而立的张不逊，抬头望了一眼那轮皎月，这才真正转身，朝着主院的方向走去。
他的孩子，无论是何种来历，既入他羽翼之下，便该享有这尘世最寻常，却也最珍贵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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