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声近了,她指尖搭在我袖角的触感却在变轻。我察觉到那点微弱的暖意正一点点褪去,像是风里将熄的火苗。
我立刻俯身,掌心贴上她后背。灵力顺着经络缓缓送入,不敢太急,怕伤了她本就脆弱的心脉。她身体轻轻一颤,眉头皱得更紧,嘴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像被什么压着喘不过气。
“阿烬。”我低声叫她名字,“醒一醒。”
她没睁眼,但手指动了动,似乎听见了。我继续输送灵力,同时转头看向林中那片血地——她母亲还躺在那里,衣襟染透,身形僵冷。我早知生机断绝,魂魄离体三寸,仅靠一线残念未散。可我不敢说破。
她突然睁开眼。
目光直直落在我脸上,哑着嗓子问:“大哥哥,我娘……会死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晚风卷过溪面,吹起她额前几缕乱发。远处紫瘴翻涌,遮住天光,唯有一线残阳斜照下来,落在她颈侧,映出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我看向她母亲的方向。血泊已凝,草叶低垂,连虫鸣都避开了那块地。我知道,那一丝牵连魂魄的微光,正在缓慢熄灭。
“她还在撑。”我说。
阿烬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眼神从期待变成迟疑,又慢慢沉下去。她的嘴唇微微抖着,却没有哭。只是抬起手,想碰我的脸,却又中途停下,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我胸口一阵发闷。
这时,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气没顺上,整个人往我怀里缩。我赶紧扶住她,发现她额头开始发烫,唇色由青转紫——是瘴毒入体了。再拖下去,别说救她母亲,她自己也撑不住。
我抬手抹去她嘴角渗出的一丝黑血,迅速解开腰间药囊,取出一枚清心丹碾碎喂她服下。药力化开后,她呼吸渐渐平稳了些,但体温仍高,意识也开始模糊。
她喃喃道:“玉佩……我还有半块……娘说,另一半……有人会来认……”
我没接话,只觉怀里这具小小的身体越来越沉。她快撑不住了。
不能再等。
我伸手探向颈间,解下那枚白玉珏。这是墨渊亲赐之物,刻有昆仑虚符文,平日护我周全,也曾挡下过魔族暗刺。如今它温润如初,泛着淡淡金光。
我握住玉珏,在心中默念一道启灵诀。玉身微震,随即光芒稍盛,驱散了靠近的几缕紫瘴。
阿烬迷蒙地看着我,眼皮半阖:“你……摘了它?”
“嗯。”我把玉珏轻轻套进她脖子,系好绳结,“戴着它,能护你不受邪气侵扰。”
她伸手摸了摸胸前的玉,指尖冰凉,动作很慢。“那你呢?”她问,“你不怕了吗?”
我不懂她这话的意思,却听出了里面的担忧。这个孩子,明明自己快要昏过去了,还在想着别人。
“我不怕。”我说,“只要你戴着它,我就找得到你。”
她眨了眨眼,泪水无声滑落,砸在玉珏上,又滚到衣领里。她没擦,只是把脸轻轻贴在我肩窝,声音细若游丝:“你会……来接我吗?”
我顿了一下。
远处,昆仑山的方向隐隐传来钟鸣。那时弟子归山的时辰到了。若我不回去,守山人会上报执事长老,追查外出缘由。一旦牵出今日之事,我不仅会被罚,这孩子也将无处可藏。
可我现在不能骗她。
“等我安顿好。”我说,“便来接你。”
她没再说话,只是手指勾住了我外袍的一角,像抓住最后一根藤蔓。她的呼吸变得绵长,身子也软了下来,终于陷入真正的昏睡。
我抱着她站起身,望向昆仑虚所在的方向。山门隐在云雾之中,轮廓模糊,仿佛隔着一生的距离。
我知道回去意味着什么。违令私出、接触翼族混血、携带凡童滞留禁地……哪一条都够让我跪上三日三夜。可若我不回去,师门必派人搜山,届时她藏无可藏。
必须走这一趟。
但我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溪水依旧流淌,冲刷着岸边的石块。我蹲下身,用干净布巾蘸水替她擦去脸上污迹。她眉心的褶皱松了些,脸色也不再那么吓人。我撕下一段里衣布条,将她手腕上一道旧伤裹住——那是挣扎时留下的,边缘已经发炎。
做完这些,我又检查了一遍玉珏是否系牢。白玉贴着她瘦弱的脖颈,光晕柔和,与她微弱的气息共鸣着。只要她还活着,这玉就能护她一时。
我将她重新抱稳,一手搂紧,另一手握住了轩辕剑。
剑柄沾了血,有些滑。我用力握了握,确保不会脱手。
刚要起身,她忽然动了动,脑袋往我怀里蹭了蹭,嘴里含糊地吐出一个字:“……家……”
我没有家。
昆仑虚是我修行之地,不是归处。而眼前这片林子,对她来说,只剩尸体和仇恨。
我低头看着她,许久,才低声说:“以后,我会给你一个地方。”
风从林边掠过,吹动溪边芦苇。我迈步向前,脚踩在湿泥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印子。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她在我怀里轻微起伏的呼吸。
走出十几步,我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她母亲仍躺在血泊中,双手交叠于胸前,像是最后还想护住什么。我没有办法带她走,只能记下这个地方。
总有一天,我要回来接她母亲的骨。
夕阳彻底沉下,天边只剩一抹暗红。紫瘴重新聚拢,吞噬了溪畔最后一点光亮。唯有她颈间的玉珏,还散发着一圈微弱的金晕,照亮我前方不足三尺的路。
我紧了紧手臂,加快脚步。
穿过倒下的树干时,她的一只手垂了下来,晃荡着,指尖几乎触到地面。我立刻托起她的手臂,重新放进怀里。她哼了一声,没醒,但手指本能地蜷了蜷,抓住了我的袖口。
离瘴气林出口还有半里。
我能看见远处山道的轮廓了。只要再走一段,就能避开翼族巡卫的耳目,寻一条小径绕回昆仑虚后山。
就在这时,她突然睁开眼。
不是昏睡中的恍惚,而是清醒的、带着恐惧的注视。她直直望着我,嘴唇颤抖:“大哥哥……你会回来吗?”
我没停下脚步,也没有立刻回答。
远处钟声又响了一次,悠长而冷。
我看着前方渐暗的山路,终于开口:“我说过要接你,就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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