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绝望的等待中,被拉扯得模糊而漫长。苏晚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偶尔因压抑啜泣而微微颤抖的肩膀,证明着她还活着。林建国依旧站立如松,只是那挺直的背脊,在惨白的灯光下,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佝偻和疲惫。
陈明无声地处理着外界涌来的无数询问和混乱信息,像一个忠诚的卫士,尽力将风雨阻挡在这条压抑的走廊之外。
突然,手术室上方的红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那瞬间的寂静,比之前持续的嗡鸣更加骇人。
苏晚猛地抬起头,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林建国的身体也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目光如炬地钉死在缓缓打开的手术室门上。
率先走出来的是主刀医生,他摘下口罩,脸上带着大型手术后的疲惫,眼神凝重。
苏晚和林建国几乎同时冲了上去,陈明也立刻靠近。
“医生,他怎么样?”林建国的声音嘶哑,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用的是法语,但那份焦灼跨越了语言。
苏晚紧紧攥着衣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是死死地盯着医生的嘴唇,仿佛那是命运的宣判。
医生看了看眼前这位显然身份不凡、此刻却只是一个担忧儿子的父亲,又看了一眼旁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苏晚,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语速平稳但清晰地告知:
“手术很复杂,但暂时是成功的。我们处理了脾脏破裂和内出血,固定了多处骨折。最令人担忧的颅脑损伤,目前看没有出现最坏的情况,但仍有脑水肿的风险,需要密切观察。”
苏晚听到“暂时成功”几个字,紧绷的神经像是瞬间被抽走,腿一软,差点栽倒,被旁边的陈明及时扶住。
“那他……”苏晚的声音破碎不堪,“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沉吟了一下,选择了一种相对保守的说法:“这很难说。他的身体遭受了巨大的创伤,加上脑部受到冲击,昏迷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也许几个小时,也许……更久。接下来24到72小时是关键观察期。另外……”
医生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建国和苏晚,补充道:“他本身的心脏状况,也给这次复苏和后续恢复增加了一定的不确定性和风险。我们会密切监护。”
心脏……苏晚的心再次沉了下去。顾城之前的污蔑并非完全空穴来风,林深确实有需要长期管理的先天性心脏病。这次重创,无疑是对他心脏的一次严峻考验。
这时,另一位医护人员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密封袋。他径直走向苏晚,因为之前似乎确认过她是伤者紧紧护住的人。
“女士,”医护人员将密封袋递过来,里面装着一些个人物品,钱包,手机碎片,以及……“这是在先生手里发现的,他握得非常紧,我们不得不小心取下来。”
苏晚的目光落在密封袋里那枚静静躺着的东西上。
是那枚百合项链。
银质的链条有些扭曲,但那朵绽放的百合吊坠,即便沾染了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无疑是林深的),依旧在走廊顶灯的照射下,反射出微弱却执拗的光芒。
看到项链的瞬间,苏晚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剧烈地一震!
她颤抖着手,几乎是抢一般接过那个密封袋,指尖隔着冰冷的塑料薄膜,触碰着那枚百合吊坠。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剧烈心痛和巨大熟悉的洪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她意识的堤坝!
画面如同破碎的玻璃,带着尖锐的棱角,猛地刺入她的脑海——
· 不是三年后仓库里那模糊的闪回,而是三年前,清晰得令人窒息的一幕:
刺眼的远光灯!尖锐的刹车声!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将副驾驶座上的林深猛地推向一侧!巨大的撞击力从她这边袭来,剧痛瞬间吞噬了她,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不受控制。在空中翻滚的瞬间,她颈间的项链断裂,那朵百合吊坠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绝望的弧线,与她涣散的视线一起,坠入无边的黑暗……
· 紧接着,是医院,同样的消毒水味道,却是三年前的场景:
她醒来,浑身剧痛,脑子里一片混沌。有人告诉她,林深也受伤了,而且……他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她挣扎着,不顾医护人员的阻拦,来到他的病房外。她看到他头上缠着纱布,眼神陌生而茫然地看着她。她心如刀绞,张了张嘴,想告诉他一切,想问他疼不疼。可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医生和他父亲的低声交谈,关于他头部受创可能导致的选择性失忆,关于他需要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她看着他那双不再蕴含熟悉爱意的眼睛,巨大的愧疚和恐惧攫住了她。是她提议开车出去的,是她没能避开那辆车……巨大的压力和无边的爱意交织,让她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她走到他床边,在他依旧茫然的目光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掉:“林深,我不爱你了。我们……算了吧。” 然后,她转身,逃离了那个病房,也逃离了他的世界,独自舔舐伤口,背负着所有的记忆和痛苦……
· 还有更早的,被尘封的甜蜜:
他们一起在图书馆查资料,为《归程》的剧本争论得面红耳赤,又因为一个灵感的迸发而相视大笑;深夜的排练室,他弹着吉他,她哼唱着旋律,共同创作那首属于他们的主题曲;他第一次笨拙地为她戴上这枚百合项链,说她的笑容像百合一样清澈;他们在星空下许愿,说要一起拿奖,要一起去巴黎……
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声音,无数的情感——初见的悸动,相知的喜悦,相爱的甜蜜,共同奋斗的激情,车祸瞬间的恐惧与决绝,醒来后面对失忆他的心痛与无奈,独自离开的绝望与坚守……所有被封印的、关于他们之间的一切,如同沉寂了千年的火山,在这一刻,因为这枚染血的百合项链——这把独一无二的、承载了他们所有爱恨痴缠的钥匙,轰然爆发!排山倒海般席卷了她的整个灵魂!
“啊……”
苏晚发出一声短促的、近乎呜咽的抽气,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手中的密封袋差点掉落。她另一只手猛地捂住嘴,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却不再是之前那种空洞的绝望,而是充满了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震惊、心痛、愧疚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悲伤!
她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她是《归程》的编剧,他们是彼此深爱的恋人,三年前那场车祸,她推开了他,醒来后因为愧疚和不愿拖累失忆的他,才说了那句违心的“我不爱你了”,然后黯然离开,独自承受了三年的思念与煎熬!
林深……他从来没有忘记爱她,他只是……被迫忘记了。而他的本能,他的灵魂,却跨越了遗忘的鸿沟,再次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并且,再一次,用生命保护了她!
林建国和陈明都被苏晚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彻底崩溃的反应惊住了。陈明下意识地想扶稳她。林建国皱紧眉头,看着苏晚死死攥着那枚项链,泪如雨下,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他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了然和复杂的震动。
苏晚却猛地推开陈明搀扶的手,踉跄着向前一步,目光穿透泪水,死死望向那扇已经重新关闭、林深被送入IcU监护的手术室大门。
她的记忆回来了,带着所有的甜蜜与痛苦,所有的遗憾与深爱。
而他,却躺在里面,昏迷不醒。
巨大的悲伤和失而复得的庆幸,如同冰与火交织,将她彻底淹没。
“林深……”她对着那扇门,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泣血般的声音喃喃道,“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可是,他还能听到吗?
他还能……感受到这份迟来了三年的、完整的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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