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明确的拥抱，并未持续太久。现实的残酷与紧迫，如同安全屋外永恒弥漫的阴冷潮气，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温存与安宁是奢侈的短暂幻觉。
顾晏清率先松开了手臂，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克制，但那份生硬和疏离感却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内敛的、将对方纳入自身责任范围后的沉稳。他替林星遥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发梢，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微热的耳廓，两人都微微一顿，随即，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目光交汇中流淌。
“我们需要制定下一步计划。”顾晏清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那份冰冷底下，似乎注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流，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泉。他转向桌边的终端，开始调取秦风留下的关于“深渊”和陈渊的数据。
林星遥点了点头，用手背擦去脸上未干的泪痕，也走到桌边。内心的恐慌因为顾晏清的确认而奇异地安定下来。无论她是否是“钥匙”，无论前路如何，至少此刻，她不是独自一人面对。
就在这时，安全屋的门被轻轻敲响，是秦风返回的特定节奏。
顾晏清操作终端打开门禁，秦风闪身而入，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但眼神锐利依旧。他目光快速扫过屋内，敏锐地察觉到顾晏清与林星遥之间那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氛围——虽然两人依旧保持着距离，但那种无形的、将彼此隔绝开来的壁垒似乎消失了，空气中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与紧密。
秦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他没有点破，直接走到终端前，调出了一份刚刚接收到的、加密等级更高的文件。
“我刚接收到守夜人情报网冒死传回的最新消息。”秦风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关于陈渊，以及‘涅盘计划’可能的最终执行地点。”
顾晏清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屏幕上，林星遥也屏住了呼吸。
“我们之前锁定的几个‘深渊’活跃区域，近期都出现了异常的大规模人员与物资调动，方向高度一致——”秦风放大了星域地图，指向一片位于已知人类活动区域边缘、被标记为“重度污染区\/旧时代废墟”的广阔星域，“——这里。代号‘寂静坟场’。”
那是一片在星图上呈现为不祥灰黑色的区域，传闻是旧时代某个试图强行控制“心渊”而失败的大型实验场的遗址，空间结构极不稳定，充斥着各种危险的时空乱流和残留的、狂暴的精神污染碎片，是连最亡命的探险者和走私犯都轻易不敢踏足的死亡禁区。
“陈渊……把最终舞台设在那里？”林星遥感到一阵寒意。那片区域光是看着星图描述，就让人不寒而栗。
“可能性极高。”秦风肯定道，“‘寂静坟场’的环境虽然恶劣，但其核心区域，据古老的星图残片显示，存在一个旧时代建造的、规模空前庞大的‘情绪调和装置’的基础结构。虽然当年实验失败导致装置损毁，但其核心框架和能源系统可能依然部分留存。如果‘涅盘计划’的核心是启动某种大型情绪干涉武器，那里无疑是现成的最佳平台。”
顾晏清沉默着，目光死死盯着那片灰黑色的星域，冰封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那个地方……他听陈渊提起过。不是在正式的学术场合，而是在一次难得的、如同父子闲谈般的私下交流中。
秦风的操作没有停止，他调出了一张极其模糊、似乎是偷拍到的远景照片。照片背景是混乱的星空和扭曲的星云，前景是一个站在巨大观察窗前、只能看到一个穿着旧式研究长袍的修长背影。尽管画面模糊，但那背影的姿态，那微微仰头凝视星空的孤高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感，瞬间击中了顾晏清。
记忆的闸门，在这一刻被汹涌地冲开。
“晏清，”记忆中，陈渊的声音温和而充满智慧，与他后来在净庭接触到的那些刻板官员截然不同，“你知道，人类最伟大的品质是什么吗？”
年幼的顾晏清摇了摇头，彼时他刚经历家庭惨剧，内心被痛苦和封闭填满。
“是理性，但不仅仅是理性。”陈渊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带着安抚的力量，“是理性指引下的探索欲，是明知前方可能是万丈深渊，依旧为了理解、为了超越而迈出脚步的勇气。就像旧时代那些探索‘寂静坟场’的先驱……他们失败了，化作了星尘，但他们的尝试，本身就是一个文明不屈的证明。”
那时的陈渊，眼中闪烁着的是对知识与未知领域纯粹的热爱与敬畏。他教导顾晏清理性，是为了让他拥有抵御内心痛苦和外界混乱的力量，是为了让他能够清晰地思考，而非变成毫无感情的机器。他甚至会在他训练过度时，为他泡一杯安神的茶，告诉他：“理性是工具，是铠甲，但不是目的。我们的目的，始终应该是让这个世界，少一些像你曾经经历的那样的悲剧。”
那个智慧、温和、内心怀抱着某种悲悯与宏大理想的导师形象，与如今这个隐藏在“深渊”之后、策划着抹杀全人类情感的疯狂“导师”，无论如何也无法重合。
顾晏清的拳头无声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看着屏幕上那个模糊的背影，仿佛能看到陈渊转过身来，用那双曾经充满睿智与温和的眼睛看着他，而那双眼睛后面，如今隐藏的却是他无法理解的偏执与疯狂。
是什么……让一个人产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那场所谓的“实验室事故”？
还是……别的什么？
恩师的剪影，在顾晏清的心中，从未如此清晰，也从未如此……割裂与陌生。
林星遥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眼中翻涌的痛苦，轻轻将手覆盖在他紧握的拳头上。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掌心的温度，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秦风也沉默着，他知道，有些伤口，只能由当事人自己去面对和消化。
良久，顾晏清缓缓松开拳头，反手握住了林星遥的手，力道坚定。他抬起头，眼中的迷茫与痛苦被一种极其冷硬的决心所取代。
“去‘寂静坟场’。”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无论他在计划什么，都必须阻止。”
无论面对的是谁，无论真相多么残酷。
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
恩师的剪影，成为了前路上最沉重，也最必须跨越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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