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茶带来的微小波澜，似乎并未在顾晏清心中留下任何痕迹。次日，一切照旧。林星遥再次被带到了那间布满仪器的检测室。
冰冷的感应贴片重新附着在皮肤上，熟悉的、被模拟出的“情绪回响”开始在不大的空间内弥漫。今天测试的是一种带着尖锐焦虑和恐慌的波动，强度被控制在安全范围内，但足以让林星遥感到神经末梢传来细微的刺痛感。
她闭上眼，努力按照顾晏清教导的方式，尝试在感知的同时维持一丝微弱的“边界”。过程依旧艰难且别扭，如同强行改变呼吸的节奏，但比起最初毫无头绪的抵抗，似乎多了一丝微乎其微的控制感。
在她进行“梳理”的同时，顾晏清就站在主控台前，目光紧盯着屏幕上飞速跳动的数据。光曲线在林星遥的精神力介入后开始发生规律性的变化，原本代表混乱和尖锐波动的峰值被逐渐抚平，频谱分布趋向稳定。
“能量干涉效率，百分之十七点三，较上次提升百分之二点一。”他平静地报出一个数据，指尖在光屏上快速记录，“精神波动衰减曲线符合二阶阻尼模型，边界稳定性系数，零点零五八，仍在阈值以下。”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检测室里格外清晰，每一个词汇都精准、客观，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林星遥的存在，她的努力，她的不适，似乎都被简化成了屏幕上那些跳动的数字和拟合的曲线。
测试间歇，研究人员上前更换模拟回响的类型。林星遥得以短暂喘息，她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顾晏清走了过来，手中拿着记录板，上面显示着刚才测试的详细图谱。“根据数据，你在应对‘恐慌’类回响时，精神耗散率高于‘悲伤’类百分之十二。原因？”他问道，目光落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像是在询问一个故障设备的运行参数。
林星遥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那种抽象的感觉转化为语言。“恐慌……像很多细小的、冰冷的针，同时刺过来，又快又急，让人想要立刻逃开。”她斟酌着词句，声音还有些微喘，“而悲伤……更像沉重的、湿透的沙子，一层层裹上来，虽然闷得喘不过气，但……流动得慢一些，更容易找到‘梳理’的线头。”
她看向顾晏清，发现他正低头在记录板上快速书写，并未看她。
“‘恐慌’频谱集中于高频段，攻击性更强，符合‘针刺’描述。‘悲伤’波段偏向中低频，能量沉积更明显，与‘沙裹’感知存在一定对应关系。”他头也不抬地分析道，将她的感受再次翻译成了他所能理解的技术语言。
林星遥沉默了一下。她描述的是一种切身的、复杂的感官体验，而他所接收并记录的，却是剥离了所有主观感受后的物理特性对应。
新的模拟回响开始弥漫，这一次，带着一种深沉的、黏稠的绝望感。
林星遥重新集中精神。当她的共情力触及这股回响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包裹了她。她一边努力维持着那摇摇欲坠的“边界”，一边低声描述，更像是无意识的呓语：“这个……很暗，像掉进了没有光的深井，井壁很滑，抓不住……水很冷，一点点漫上来……”
她的话语破碎，带着细微的颤抖。
顾晏清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了她的脸上。他看到她的眉头紧锁，嘴唇失去了些许血色，呼吸比之前更加急促。屏幕上的数据同步显示着她的精神力输出在增加，边界系数在轻微波动。
“精神负荷显着增加。描述性信息已记录：‘深井’、‘湿冷’、‘窒息感’。”他平静地陈述，随即补充道，“建议调整呼吸频率，稳定核心精神力输出。负面感官联想可能加剧精神消耗。”
他的建议是理性的，精准的，旨在优化“运行效率”。却丝毫没有触及她此刻正在“感受”的那份冰冷的绝望。
两种认知世界的方式，在此刻以无比清晰的方式并行。
一边是屏幕上冰冷跳动的数字、拟合的曲线、客观的分析报告。
一边是林星遥脑海中那片漆黑的深井、滑腻的井壁、不断上涌的冰冷河水。
数据试图定义和量化感受。
而感受，却永远在数据的边界之外，汹涌流淌。
顾晏清记录着一切，包括她的描述，也包括她苍白脸上细微的痛苦表情。这些，都成了他理解这个“特殊样本”的重要参数。只是他尚未意识到，有些参数，是任何仪器也无法完全测量和定义的。
喜欢心域领主请大家收藏：(m.yishudushu.com)心域领主亦舒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