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紫禁城,乾清宫内。
康熙皇帝处理完一批奏折,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随口问侍立在旁的总管太监梁九功:“老九那边,最近有信来吗?这混小子,放出去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也不知道在盛京老家折腾出什么花样了。”
梁九功连忙躬身回道:“回皇上,九阿哥月前来过两封信,说是在盛京附近体察民情,一切都好。之后……就再无消息了。”
康熙闻言,眉头微蹙。老九性子跳脱,他是知道的,但这都快一个月没信,未免有些反常。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去,把粘杆处关于老九的最近报呈拿来朕看看。”
“嗻。”
很快,一份密封的奏报被呈送到了康熙的御案上。
康熙起初还带着几分闲适的心情翻阅着。
看着奏报上描述胤禟如何被一个部落少女所救,康熙起初还有些欣慰,觉得这女子身手不凡,救了皇子,当赏。
但接着看下去,他的脸色就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奏报详细描述了胤禟如何如同着了魔一般,整日围着那位名叫塔娜的格格打转,如何“精心打扮”、“巧言令色”,如何被对方及其族人冷待。
更让康熙血压升高的是,他这位从小锦衣玉食、被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儿子,为了讨好对方,竟然——
“亲身上阵,协助部落搬运木料加固围栏,双手磨出水泡犹不自知……”
“主动教授部落孩童识字算数,乃至海外奇谭,与牧民子弟嬉闹一处……”
“利用其商事之才,为部落牟取皮货药材之利,换取廉价盐铁布匹……”
“甚至……甚至曾因试图亲近一头小羊羔,被其顶翻在地,惹得部落孩童哄笑……”
“啪!”
康熙猛地将奏报重重拍在御案之上,那声巨响在空旷的乾清宫里回荡,吓得侍立的宫人齐刷刷跪倒在地,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皇帝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一张脸气得铁青。他指着那奏报,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对着梁九功,又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孽障!这个孽障!朕……朕精心养大的皇子!大清的九阿哥!居然……居然在关外一个小部落里,给人当牛做马?!做这些粗鄙贱役?!还、还乐在其中?!甚至被畜生顶翻,颜面扫地?!”
康熙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眼前阵阵发黑,胸口堵得厉害。
他想象着胤禟那张肖似其母、艳丽逼人的脸上,带着讨好甚至可能是傻乎乎的笑容,混迹在一群蒙古牧民中间,搬木头、教孩子、算计着皮货价钱……这、这成何体统!爱新觉罗家的脸面都要被他丢尽了!
关键是,看奏报所言,人家部落和那姑娘,似乎还并不领情!对他依旧是排斥和冷淡!
他爱新觉罗·玄烨的儿子,何时需要如此低声下气、费尽心机去讨好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嫁入皇家的女子!
梁九功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小声劝慰:“皇上息怒,保重龙体啊!九阿哥年纪尚轻,或许只是一时……一时被草原风光迷了眼,或是感念那格格的救命之恩,故而……”
“救命之恩?”康熙冷哼一声,打断了他,“救命之恩,厚赏便是!黄金白银,绫罗绸缎,甚至给她家族荣耀,朕难道给不起?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他喘了几口粗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气血。
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胤禟小时候的样子,那孩子打小就爱俏,性子也倔,认准了的东西,不得到手决不罢休。
宜妃为此没少头疼,没想到如今长大了,这固执的性子竟用在了这上面!
他重新拿起奏报,又仔细看了一遍关于塔娜的描述。“哈达那拉氏……统领之女……草原大巫女……天生巨力……徒手搏熊……”
康熙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承认,奏报里描述的这位格格,确实非同一般,堪称奇女子。若只是个普通部落首领的女儿,哪怕家世低微些,看在她救了胤禟、又有如此特别之处的份上,他或许还能考虑破格纳入皇子后院,哪怕只是个侧福晋。
可……草原大巫女!
康熙博学多闻,深知这些草原部落中,巫女、萨满之类的角色,往往地位超然,甚至凌驾于部落首领之上,是部落的精神象征和图腾。
她们通常终身不嫁,或者即便嫁人,也绝不会离开生养她的土地和部落。
让一个部落的巫女嫁入皇家,离开她的根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会引发该部落乃至周边部落的强烈反弹,视为对他们信仰和传统的亵渎!
这其中的政治忌讳和可能引发的麻烦,远比儿女情长要严重得多!
老九这小子,眼光倒是“毒辣”,一挑就挑了个最棘手、最不合适的!
“真是会给朕出难题!”康熙揉着发胀的额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头痛。
这个老九,平时看着精明,怎么一碰到男女之事,就如此……如此昏了头!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皇上,那……是否需要派人去将九阿哥……”梁九功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康熙沉默了片刻,最终疲惫地挥了挥手:“罢了!他现在正在兴头上,朕若强行派人去押他回来,以他那驴脾气,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反而让事情更难收拾。让他先在那边……碰碰钉子吧。等他自己尝够了苦头,知道此事不可为,自然会灰溜溜地回来。”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补充道:“另外,给朕盯紧了那边,有任何动向,立刻禀报!还有……此事暂且不要声张,尤其不要传到宜妃耳朵里,免得她担心。”
“嗻。”梁九功连忙应下,心中却为远在草原的九阿哥捏了把汗。皇上这次,怕是真被气得不轻,九阿哥这“苦头”,怕是有的吃了。
***
而此刻,远在哈达那拉草原的胤禟,对来自京城的雷霆震怒和“让他碰钉子”的决策一无所知。他正全身心地投入在他的“攻坚”大业中,并且……乐此不疲。
这两个月,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生活。
褪去了皇子光环,放下了京城纨绔的架子,他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没有繁文缛节,没有步步惊心的算计,有的是辽阔的天地,质朴的人民,和……那个让他魂牵梦萦、却又求而不得的少女。
虽然他“追求”塔娜的过程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但他并不气馁。
相反,在帮助部落处理实际问题、与那些单纯的孩子们相处、甚至是在笨拙地学习部落技能的过程中,他找到了一种奇异的成就感和……快乐?
这是他在京城呼风唤雨、日进斗金时都未曾有过的感觉。
当然,最大的动力,依旧是塔娜。
这一日,部落里举行了一场小型的摔跤比赛,主要是年轻人之间的切磋。广场上围满了看热闹的族人,气氛热烈。胤禟和胤?也挤在人群中观看。
塔娜作为部落格格的,也在一旁观看。
她今天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红色骑装,更衬得她肌肤胜雪,明艳照人。她看着场中角力的青年,时不时和身边的侍女点评几句,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胤禟的目光几乎黏在了她身上,见她看得专注,心头一动,一个绝妙的主意涌上心头。若是他也能在场上一展雄风,说不定能扭转她对自己“弱不禁风”的印象?
正好此时,场中一个身材魁梧、如同黑塔般的青年连续摔倒了三个对手,正得意地拍着胸脯嗷嗷叫,目光扫视全场,带着挑衅。
这青年名叫巴特尔,是部落里有名的摔跤好手,也对塔娜颇有爱慕之意,一直看胤禟这个“小白脸”不顺眼。
胤禟脑子一热,在胤?和侍卫们惊恐的目光中,竟然分开人群,走到了场中!
“我来试试!”胤禟扬声说道,还特意整理了一下衣襟,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威风凛凛。
全场顿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位京城来的、细皮嫩肉的九皇子身上。巴特尔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轻蔑笑容。
塔娜也看了过来,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诧异和不赞同。
胤?急得直跺脚:“九哥!你疯了!快回来!”
胤禟却恍若未闻,对着巴特尔拱了拱手:“请赐教!”
比赛开始。
结果……毫无悬念。
巴特尔甚至没用什么复杂的技巧,只是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猛地冲上前,一把抱住胤禟的腰,然后大喝一声,如同拔萝卜般,轻松将胤禟整个人举过了头顶!
“啊!”胤禟惊呼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
巴特尔扛着胤禟,在场中得意地转了两圈,在族人们的哄笑声和惊呼声中,才“轻轻”地将他放在了地上——虽然是屁股先着地。
“砰!”
胤禟被摔得眼冒金星,屁股生疼,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发型乱了,衣服也皱了,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威风”。
巴特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生硬的官话嘲笑道:“九阿哥,摔跤是雄鹰的游戏,你这细胳膊细腿,还是回去玩你的金珠子吧!” 这话又引来一阵更大的哄笑。
胤禟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偷偷抬眼去看塔娜,却见她已经转开了目光,正和身边的侍女低声说着什么,侧脸上似乎带着一丝……无奈?连失望都懒得给他吗?
巨大的挫败感瞬间淹没了他。
然而,胤禟毕竟是胤禟。
就在他灰头土脸,准备在胤?和侍卫的搀扶下溜走时,事情发生了转机。
部落里几个半大的孩子,正是平日里最喜欢缠着胤禟讲故事的,看到他们喜欢的“九爷”被摔得这么惨,还被巴特尔嘲笑,顿时不干了。
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孩子,冲着巴特尔喊道:“巴特尔!你力气大有什么了不起!九爷懂得可多了!他会讲大海的故事,还会教我们认字!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呢!”
另一个孩子也附和道:“就是!九爷帮我们用皮子换了好多盐和布!我阿妈说今年冬天不用愁了!你除了摔跤还会什么?”
孩子们七嘴八舌,竟然开始“维护”起胤禟来。
这番童言无忌,让场中的哄笑声渐渐小了下去。
许多族人想起了胤禟这两个月为部落做的实实在在的事情,看向他的目光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复杂。是啊,这位皇子虽然身手不行,但确实帮了部落不少忙。
巴特尔被孩子们怼得面红耳赤,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胤禟愣住了,他看着那些为他出头的小家伙们,看着周围族人眼神的变化,心中那股挫败和羞窘,竟慢慢被一种奇异的暖流所取代。
他挣扎着自己站起来,虽然屁股还是很痛,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着巴特尔,露出了一个有些狼狈却依旧灿烂的笑容,用刚学来的、半生不熟的蒙语说道:“巴特尔,兄弟,好力气!我,服气!不过,做生意,讲故事,你,不如我!”
他这坦荡荡承认自己不行,却又在别的领域“挑衅”的举动,反而让巴特尔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嘟囔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话。
而站在人群外的塔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着胤禟从最初的狼狈,到被孩子们维护时的错愕,再到最后坦然承认失败并“反击”的模样,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眸子里,第一次,极快地闪过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或许还有一丝微弱的欣赏?至少,不全是冷淡和无奈了。
这个九皇子,脸皮是厚了点,固执得让人头疼,但……似乎也并不全然是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草包。至少,他还有几分坦率和……嗯,不同于常人的韧劲?
这次摔跤事件,像是一个微妙的转折点。
虽然胤禟在武力上依旧被塔娜和部落勇士们“鄙视”,但他通过自己的方式——经济上的帮助、知识上的传授、以及那份打不垮骂不走、甚至有点“赖皮”的执着,开始真正地、一点点地渗透进这个部落,也让塔娜对他的观感,从纯粹的“麻烦”,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他依旧会每天找机会围着塔娜打转,但不再仅仅是空洞的讨好。他会跟她讨论如何将部落的药材卖到更远的地方,会请教她草原上某种植物的习性,甚至会在她忙碌时,默默地帮她照看一会儿那些调皮的孩子。
塔娜虽然多数时候还是反应平淡,但偶尔,也会简短地回答他的问题,或者在他提出一些确实对部落有益的建议时,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这种微小的进展,对于胤禟来说,不啻于天籁之音,更是激励他继续“当牛做马”的强大动力。
他甚至开始更加认真地学习蒙语,跟着部落里的人学习骑马(更野性的那种)、识别方向、如何在野外寻找水源等生存技能。
过程依旧磕磕绊绊,闹出不少笑话,比如第一次尝试喝马奶酒被呛得眼泪直流,比如试图驯服一匹烈马结果被甩下马背(幸好侍卫接得住)……但他那股子认真劲儿,倒也让人不好再过多嘲笑。
胤?看着自家九哥这“走火入魔”的样子,从最初的震惊、不解,到后来的无奈、习惯,最后甚至偶尔还会被胤禟拉着当“帮手”,比如一起教孩子们射箭(十阿哥的箭术还是相当拿得出手的),或者帮忙搬运些重物(十阿哥力气也不小)。
“九哥,咱们这都快成了这哈达那拉部的编外人员了。”胤?啃着烤羊腿,含糊地说道,“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回京啊?我都想京里的酱肘子和豌豆黄了。”
胤禟正对着一本从部落老者那里借来的、用蒙文写的草药图册皱眉苦思,闻言头也不抬:“回去?回去做什么?京城有什么意思?这里天高地阔,自由自在!再说了……”他抬起头,桃花眼里闪着光,“你未来的九嫂还没点头呢,我怎么能走?”
胤?翻了个白眼:“得,我看你是彻底没救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九哥,我瞧着……塔娜格格最近好像……对你没那么冷了?上次你帮她修那个什么……计算皮货的表格,她不是还跟你说‘有劳’了吗?”
胤禟一听这个,顿时来了精神,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那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九哥我出马,哪有搞不定的?”
虽然心里知道距离“搞定”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这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好心情。
他放下图册,走到帐篷门口,望着远处繁星点点的夜空和篝火闪烁的部落聚居地,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和……希望。
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份“充实”和“希望”,正被远在京城的皇帝陛下,通过暗卫处的密报,一字不落地“欣赏”着,并且,康熙的眉头,也随着这些密报,越皱越紧。
“这个混账……看来是真不打算回来了?”康熙捏着最新的密报,上面详细描述了胤禟如何摔跤出丑、又如何被孩童维护、以及如何更加“乐不思蜀”地融入部落,“难道真要朕下旨,把他绑回来不成?”
可是,下旨强逼,以老九那性子,只怕会适得其反,闹得更加难看。
而且,那哈达那拉部……康熙沉吟着,目光深邃。这个部落看似不起眼,但能在关外立足,且有巫女传承,底蕴并不简单。强行施压,并非上策。
“再等等看……”康熙最终叹了口气,将密报扔在一边,语气复杂,“朕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到几时!又能……做到何种地步!”
草原上,胤禟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浑然不觉自己正被自家皇阿玛“重点关照”着。
他此刻正满心盘算着,明天该找个什么新的理由,才能让塔娜同意带他一起去看看部落祭祀用的那片“圣湖”呢?
听说,那里是历代巫女感悟天地之力的地方,说不定……是个培养感情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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