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州城，八月十五，满城桂子香。
厉岚把帽檐压到眉骨，缩在桅杆的阴影里。船头，叶停云负手而立，青竹杖挂在舷边，像一根钉死黑夜的楔子。江水拍岸，碎成万片银鳞，厉岚的心跳比水还乱，即便他知道船上人很多，叶停云不会注意到他。
船靠岸时，天已擦黑。禹州城灯火万点，照出叶停云的影子，也照出厉岚的影子，一长一短，却总是隔着十来米远。
叶停云穿过几条街拐进一条幽暗的巷子——槐柳巷，巷口挂着两盏灯，灯罩上各写着“槐”，“柳”二字。
厉岚贴着墙根，听到门轴“吱呀”一声，叶停云进了一间无匾的小院。
厉岚绕到后墙，踩着腌菜缸翻上去。瓦片年久，一碰就裂，他干脆整个人趴在屋脊上，像只晒干的虾。院里，叶停云正与一个披貂裘的胖子低声说话，胖子背后站着两个铁塔般的汉子。
“叶哥，椋姑娘被关在南巷，明夜子时动手。”胖子低声道。
叶停云没有说话，把一袋钱塞到胖子怀里道：“这是订金，我要的货送到了港口。”
胖子也是机灵的，瞬间明白了叶停云的意思。咧嘴，露出几颗大金牙：“包您满意，都是从西边运过来的，都是好货。”
胖子走后，叶停云独自进入房间，厉岚溜下墙，猫腰到墙根，划破一点窗户纸，昏黄的油灯下，叶停云摩挲着一枚令牌。
“柳眠，这么早下手，是知道我要来了吗？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啊。”叶停云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如刀锋出鞘，冷意骤现，暗藏杀机。
叶停云目光一闪：“还没看够？”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锥顺着脊梁直钉到尾骨。
厉岚浑身一僵，正要逃跑，却被一只独臂提住后领，在挪动不了一步。
叶停云蹲下身，风帽下的眼睛黑得吓人：“我让你别跟。”
厉岚梗着脖子：“腿长我身上。”
“那从现在起，归我管。”叶停云抬手，两指捏住少年下巴，力道不重，却逼得他不得不抬头，“听好，三件事。”
“第一，明夜子时，你负责去救出椋蕊，地点南巷‘绮香院’后院曹旭会等着你。”曹旭便是刚刚胖子的名字。
“第二，带椋蕊去北荒大雪坪找姓陆的女人。”
“第三，不准在跟上来了，我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定不会出事。”
厉岚喉咙发紧：“我？”
“你。”叶停云用断臂的袖管拂去少年头发上的灰尘，动作轻得像在擦一件易碎的瓷器，“怕？”
“怕。”厉岚攥紧双手，指节发白，“但更怕你回不来。”
叶停云笑了，疤痕纵横的脸在灯下扭曲，却奇异地温柔：“那就别出任何岔子，我会去大雪坪找你。”
最后握住少年发抖的手，“记住，她右耳垂有颗朱砂痣，别救错人。”
厉岚忽然伸手，死死抱住叶停云的腰，脸埋进那件旧斗篷，声音闷得发颤：“你要是敢死，我就天天在刘万万茶棚里喊你本名，让全天下知道你楚千叶……”
“嘘——”叶停云用手挡住厉岚的嘴唇，叹息一声，“楚千叶早就死了，活下来的是叶停云。”
他松开手，站在院前，风帽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残破的旗。
次日亥时，南巷“绮香院”后墙。
曹旭早已等候多时，看到厉岚走来警惕的问道：“取货？”
“港口的货，订金已付。”
曹旭放下心来，将厉岚带进院内 。
“守卫两个时辰换一次班，现在刚换完，你有半个时辰，我会尽量帮你拖住。”曹旭用极低的声音向厉岚交代。
接着指向三楼最东头那扇半支摘窗——窗棂上系着一条红纱，被风吹得飘起来，像一截断掉的舌头。
“椋姑娘被关在那里，看你的了。”
厉岚点头，猫腰沿着飞檐阴影走。瓦片在他脚下咯吱轻响，像老头睡梦中的磨牙。
快到窗口时，忽听“吱呀”一声，房门从里面推开——一个梳双髻的小丫鬟端着铜盆出来。
厉岚心口一紧，趁着丫鬟转身关门的瞬间，翻窗而入。
屋内只点一盏豆油灯，灯芯噼啪炸了个灯花。床上躺着个穿素衣的姑娘，右耳垂一点朱砂痣，像一粒冻住的血。她睁着眼，却没看厉岚，只盯着帐顶绣的百鸟朝凤，仿佛那绣线才是她仅剩的亲人。
厉岚单膝跪在床前，声音压得极低：“椋姑娘？叶叔让我带你走。”
姑娘眼睛一转道“叶停云？”
“叶叔让我带你去大雪坪。”
椋蕊秀眉一皱“计划提前了吗？看来叶师叔快撑不住了。”
“叶叔是你的师叔？”厉岚惊讶道。
椋蕊正要回答却被一声惊呼打断。
“他娘的！提前结束换班了，快走！”站在屋檐的曹旭骂娘道。
厉岚来不及多想，一把将椋蕊横抱而起，刚走出院门，便见数名守卫提灯走来。
曹旭不知道哪里弄来的马车急声大喊：“这边！”
厉岚将椋蕊抱进车厢。马车刚启动，守卫们便发现不对劲追了上来，刀光在夜色中闪烁。曹旭扬起马鞭，狠狠抽在马背上，马儿吃痛，撒开蹄子狂奔。
后边守卫边追边敲起警示的铜锣，附近巡逻的守卫也都靠了过来。
“再快！”他冲曹旭吼。鞭梢炸出一声脆响，马车猛地一抖，像被鞭子抽醒的猛兽，撞开夜摊、碾碎竹筐，木轮在青石板上迸出火星。
椋蕊被颠得撞进厉岚怀里，发簪脱落，青丝散了一肩。“他们追得太紧。”她低声道，指尖已摸到藏在袖子里的短刃。
厉岚回头——追兵最前头的火把离车尾不过三丈，照得他眼底一片赤红。风灌进来，吹得帘角猎猎作响，像一面将碎的旗。
“曹旭，前面巷口右转！”厉岚焦急道。
当拐过巷口时，却看见前方巷口忽地横出一排拒马，铁刺在火光里闪着森冷寒光。守卫的呼喝声堵死了退路，像一张正缓缓收紧的网。
椋蕊按住厉岚紧绷的手背：“弃车。”
厉岚没有丝毫犹豫，抱着椋蕊直接从马车上跃下。他们刚落地，马车便撞在了拒马上，发出轰然巨响。周围的守卫迅速围拢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怎么办？”曹旭看向厉岚等他拿定主意。
厉岚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就在三人准备拼死一搏的时候，一手持水墨丹青扇的男子从天而降。
“天界山左护法错华，来救尔等于水深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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