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方案件带来的阴云尚未在专案组办公室内散去,空气中还弥漫着咖啡冷却后的苦涩和熬夜后的疲惫气息。每个人眼底都带着血丝,沉默地处理着手头的工作,试图从那过于干净的现场中找出被遗漏的蛛丝马迹。然而,这份压抑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新的警报如同冰锥,再次狠狠撕裂了这短暂的停滞。
距离陈文方在豪华公寓内被精准处决不到七十二小时,城西一处早已废弃、弥漫着铁锈与海腥味的货运码头仓库内,发现了第二名死者。马国昌,表面身份是一家经营状况平平、毫不起眼的小型物流公司的老板,实际却是“神谕”组织在本市及周边区域一个至关重要的运输环节负责人,专门负责协调那些不能见光的“特殊货物”的秘密流转与存储。
沈烬野带队冒着淅沥的冷雨赶到现场时,仓库内部潮湿阴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霉变和机油的气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几乎要凝结在每个人的呼吸道里。马国昌的死状与陈文方如出一辙,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重复性——一枪毙命,子弹从眉心射入,留下一个边缘整齐、灼烧痕迹明显的致命创口,显示出射击者稳定到可怕的心理素质和精湛的技艺。简陋的仓库办公室同样被刻意清理过,与“特殊货物”运输记录、交接单据相关的电脑主机被撬开,硬盘不翼而飞,而就在办公桌脚下,一个半旧不新的帆布袋随意地敞开着口,里面塞满的、捆扎整齐的现金却无人动过,仿佛那只是一堆无用的废纸。
“杀手在重复他的模式,巩固他的‘签名’,”法医完成初步检查,摘下手套,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也掩不住一丝凝重,“专业,冷静,目标明确得近乎偏执。他只取走他想要的(犯罪证据),对他眼中的‘杂质’(个人财物)毫无兴趣。”
然而,真正的、充满恶意的挑衅,出现在近乎苛刻的取证环节。一名经验丰富的技术人员,没有放过任何可能藏匿线索的角落,他在一个被踢到堆积的废弃轮胎后面、原本用来装各种规格螺丝的、沾满油污的破旧铁盒里,发现了一张被小心放置的照片。这一次,不再是廉价的复印件,而是一张原版的彩色照片,纸质因年代久远而微微泛黄,边缘已经卷曲,色彩也有些许褪色,却更添了几分真实感与历史的沉重。
照片上,是中年时期的南怀瑾,穿着一身笔挺的八五式警服,肩章显示着他当时已经晋升为某个重要分局的副局长。他正在一次隆重的表彰大会上,微微低头,接受上级授予的荣誉奖章,面容比青年时期更加坚毅沉稳,眉宇间镌刻着风霜与责任,眼神锐利而清澈,透着那个时代警察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正气与信念感。而就在这张记录着荣誉与使命的照片上,他的面部,同样被红色的记号笔,以一种充满恨意和宣泄的力道,狠狠地划上了一个巨大的、覆盖了五官的“叉”!那抹刺眼的红色,在略微泛黄的照片底色上,显得格外狰狞、触目惊心,仿佛一道永不愈合的血色伤疤。
“又一个……同样的标记……”年轻的警员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入证物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某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消息迅速传回指挥中心,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浪。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沉了下去,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这不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明确的、连续的、充满表演欲的挑衅!这个如同鬼魅般神秘莫测的杀手,不仅在系统地、高效地清除着“神谕”组织的成员,削弱其运作能力,他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危险而华丽的个人表演,每一次“完美”的杀戮“谢幕”后,都不忘将聚光灯残忍而固执地打向南怀瑾,打向南家,将这池水搅得愈发浑浊不堪。
嗅觉敏锐的媒体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开始躁动。尽管警方高层已经尽力封锁关键细节,但“连环杀手”、“私刑执法”、“针对有组织犯罪成员”等极具煽动性的关键词,还是通过某些不为人知的渠道泄露了出去,如同病毒般在信息网络中扩散。一时间,各种猜测、分析和耸人听闻的小道消息开始在网络论坛、部分都市小报和社交媒体上疯狂流传。
“‘暗夜审判者’现身都市?连环杀手专盯犯罪组织核心成员!”
“法律失效?警方束手无策,神秘人以暴制暴引发巨大争议!”
“是替天行道的正义使者,还是冷血残忍的变态屠夫?舆论陷入撕裂!”
这些报道虽然尚未直接点名“神谕”组织和南怀瑾本人,但其指向性明确的描述和暗示,无疑给警方,特别是负责此案的专案组带来了巨大的舆论压力。上级部门的电话接连响起,语气严肃地过问案情进展,要求尽快破案,平息舆论发酵,既要坚决维护法律的绝对尊严,也要有效防止可能出现的模仿犯罪。专案组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声变得愈发急促、刺耳,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雷,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沈烬野站在风暴眼中心,承受着内外交困的巨大压力。他既要沉着应对上面的质询和限期破令,指挥团队谨慎应对无孔不入的媒体,又要集中全部精力,全力追查这个神出鬼没、行事诡异的“影子”。同时,内心深处,那份对南笙笙和整个南家可能被这股未知黑暗力量卷入更深深渊的担忧,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越缠越紧,勒得他心脏阵阵抽痛。
当第二张被亵渎的照片,被南笙笙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描述、并最终小心翼翼地放在南怀瑾面前的书桌上时,老人伸出那双布满岁月皱纹和老年斑的手,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无法控制的颤抖,轻轻抚摸着照片上自己被粗暴划掉的面容。他沉默了,那沉默如此长久而沉重,久到一旁紧握双手的南笙笙都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仿佛能听到时间滴答冻结的声音。最终,他只是缓缓抬起眼,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地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压抑的天空,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混杂着震惊、困惑、追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瞬间被拉回某段尘封岁月深处的恍然与刺痛,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窗外细微的风声彻底吹散:
“怎么会……用这种方式……”
这句话,不像是对凶手暴行和挑衅的纯粹愤怒与谴责,更像是一种掺杂着强烈个人情绪的、指向模糊的诘问,甚至……带着一丝触及了某个被刻意遗忘角落的、带着痛楚的恍然。这远超寻常的异常反应,没有逃过一直紧密关注着他状态的沈烬野和南笙笙的眼睛,在他们心中投下了更深的疑影。
夜晚,南笙笙轻轻推开沈烬野办公室虚掩的门。他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挺拔的背影在窗外城市冰冷霓虹的映照下,显得异常疲惫和紧绷,仿佛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办公桌上,散乱地铺开着两份案子的详细卷宗,以及那些挑衅照片的高清复印件,那一个个血红的“叉”,在台灯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她没有多言,甚至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只是静静地走过去,伸出自己温暖而坚定的手,轻轻握住了他因长时间紧握拳头、分析案情而有些僵硬冰凉的手。
沈烬野身体微微一震,回过头,对上了她那双清澈见底却又沉稳如古井的眼眸。那目光里有关切,有深刻的理解,更有一种早已与他命运交织、共同承担一切风雨的无畏决心。
“别急,烬野。”南笙笙的声音温柔,却像一股坚韧而清澈的泉水,缓缓注入他焦灼干涸的心田,“这个‘影子’很狡猾,他很懂得利用人心。他在故意激怒我们,在试图扰乱我们的节奏和判断。但他忘了,或者他根本不在乎,他每一次出手,无论多么完美,都必然会在这世界上留下更多的痕迹,暴露出更多的属于他自己的特征。”
她用力握紧了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继续说道:“他选择的目标类型,他特意留下的、不同时期的照片,他清理现场却保留财物的矛盾行为,他使用的武器,他进入和离开的方式……这些都是他的‘笔触’,是他无法完全掩盖的‘画风’。只要我们足够耐心,足够冷静,足够仔细,像分析最复杂的心理图谱一样,就一定能把这只藏头露尾、自以为是的‘影子’,从黑暗的庇护中,一点点、清晰地画出来!”
她的话语,如同一盏在浓雾中亮起的指明灯,瞬间驱散了沈烬野心中因混乱局面和重重压力而产生的部分迷雾与焦躁。是啊,对手在嚣张地挑衅,在精心地表演,这本身就是在释放信息,是在构建属于他自己的行为模式。他反手紧紧回握住南笙笙的手,掌心相贴,从她那里汲取着宝贵的冷静与源源不断的力量。
两人并肩站在窗前,沉默地望着楼下依旧川流不息、灯火辉煌的城市。这片他们誓言守护的繁华之下,那个危险的“影子”正在暗处肆意舞动,播撒着恐惧与谜团。而他们,必须成为最沉着、最敏锐的画家与解码者,用理性做骨架,用坚韧做笔墨,将这诡异的死亡之舞一步步勾勒、解析出来,直至彻底照亮阴影,看清舞者的真面目。挑战已然升级,危机四伏,但他们并肩作战的决心与信任,亦如历经冲刷的磐石,在风雨中愈发岿然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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