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冬天吝啬地施舍着稀薄的阳光,空气里总浮着一层驱不散的湿冷。宁晚回到了熟悉的家,书桌上还摊着考研时留下的旧笔记,与如今她电脑里那些充斥着复杂模型和前沿文献的文件夹形成了奇特的时空交错。
假期伊始,她给自己放了三天的短假,什么也不想,只是陪着父母散步、买菜、看冗长的电视剧,让被学术紧绷了太久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母亲念叨着她瘦了,变着法子煲汤;父亲则戴着老花镜,仔细翻阅着她带回来的那份项目报告,虽然看不太懂,眉宇间却满是藏不住的骄傲。
松弛过后,便是自律的回归。她重新制定了严格的作息表。上午是雷打不动的文献阅读和模型优化时间。她打开江野共享给她的最新代码库,对照着项目报告中的评审意见,逐一检查、调试、尝试更优雅的算法实现。这个过程孤独且充满挫败感,有时一个微小的参数变动会导致整个系统的崩溃,需要花费数小时去追溯根源。
偶尔,在遇到难以逾越的技术障碍时,她会凝神片刻,然后打开邮箱,简洁地描述问题,附上相关的错误日志或代码片段,发送给那个熟悉的地址。她不再像最初那样忐忑不安地等待回复,而是发完邮件便继续手头的工作,信任他会在合适的时间看到并回应。
他的回复通常在深夜或凌晨抵达,依旧精准,有时是三五行点破关键的代码修改建议,有时是寥寥数语指出她思维上的盲区。没有寒暄,没有多余的问候,像是两人之间一条稳定而高效的专用信道,只传输最精炼的信息。
除了项目,宁晚也开始广泛阅读其他领域的文献,试图拓展自己的学术视野。她读社会学关于网络结构的分析,读心理学关于决策偏差的研究,甚至涉猎一些计算机科学的入门教材。她知道,真正的创新往往诞生在学科的交叉地带。
一个雨声淅沥的午后,她读到一篇将信息论用于分析制度变迁的论文,文中一个关于“信息熵与系统稳定性”的比喻让她灵光一闪,下意识就想拿起手机与江野分享。指尖触及屏幕的瞬间,却又顿住。
他们之间,似乎还没有建立起这种随时分享零碎灵感的习惯。那条高效的信道,承载不了过于轻盈的思绪。
她放下手机,将那个想法记录在随身携带的灵感笔记本上。窗外冬雨连绵,房间里只听得到键盘敲击和雨滴敲打窗棂的声响。一种微妙的孤独感,伴随着独立成长的清醒,悄然弥漫开来。
除夕夜,家里热闹非凡。微信群里充斥着各种拜年祝福和红包雨。宁晚随大流地发着吉祥话,手指却不由自主地点开了与江野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一周前关于一个技术问题的讨论。
她看着那个沉默的头像,犹豫了很久,打下一行字:“新年快乐,万事顺遂。” 比上次那句“提前祝你”更正式,也更……疏远。
指尖在发送键上悬停片刻,最终,她逐字删除了。
她关掉聊天界面,拿起一块母亲刚切好的水果,走到阳台。城市被笼罩在烟雨朦胧中,零星的烟花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挣扎着绽放,很快便熄灭了。
她忽然想起A大冬夜那片清冽干燥的星空,想起实验室通明的灯火,想起他站在白板前,眼底闪烁着理性与狂热交织的光芒。
距离,在此刻变得无比具体。不仅是地图上的公里数,更是两种不同生活节奏、不同交流频率的隔阂。
假期平稳地向前滑动。白昼渐长,春天的气息在湿冷的空气里悄然萌动。宁晚的模型优化工作取得了不错的进展,她撰写了一份详细的改进说明,准备在开学前发给江野和李教授。
元宵节那天,家里煮了汤圆。宁晚拍了一张碗里圆滚滚、白糯糯的汤圆照片,鬼使神差地,发给了江野。
没有配文。
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起。
他的回复同样是一张图片。
是一张A大食堂窗口的电子屏照片,上面滚动着“元宵特供:黑芝麻\/花生汤圆”的字样。
依旧没有配文。
宁晚看着那张像素不算高的照片,看着食堂那熟悉的背景,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窗外,南国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云层缝隙里透出些许黯淡的月光。
两条未曾抵达对方眼前的祝福信息,两张没有文字说明的图片。
像两颗在不同轨道运行的行星,隔着遥远的距离,以各自的方式,发送着微弱却清晰的信号,确认着彼此的存在。
暖冬将尽,弦音未绝。
那些未抵达的字节,与这无声的影像交换,共同构成了这个假期里,最接近彼此的时刻。
而真正的乐章,或许要等到重返那片北国的星空下,才能再次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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