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楼道里的声控灯悄然熄灭，将宁晚笼罩在一片黑暗里。只有窗外映进来的雪光，在墙壁上投下模糊的、晃动的影子。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心脏却像是被投入沸水，剧烈地、不受控制地跳动着，耳畔反复回响着脚踩积雪的“嘎吱”声，和他那句低沉的“上去吧”。
肩头被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细微的、带着他体温的电流，酥麻感一路蔓延至心底，搅乱了所有故作镇定的伪装。她抬手，指尖轻轻按在那处，黑暗中，脸颊烫得惊人。
他是什么意思？
那个动作，自然得如同拂去一粒尘埃，却又郑重得像是完成某种仪式。是出于礼貌？还是……别的什么？
纷乱的思绪如同窗外的飞雪，密集地、无声地落下，覆盖了她所有的理智。她在黑暗中站了许久，直到声控灯因为远处的脚步声再次亮起，才恍然回神，匆匆走向自己的房间。
打开门，宿舍里一片冷清。她打开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心底那片喧嚣的寂静。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依旧纷扬的大雪，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纯白包裹、隔绝，只剩下那片实验楼的方向，还亮着几盏孤灯——他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她拿出手机，点开与他的聊天界面。光标在输入框闪烁，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道谢？为那个拂去雪花的动作？太刻意。询问他是否安全回到宿舍？似乎又过于逾越他们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边界。
最终，她什么也没发，只是将手机紧紧握在手里，仿佛这样就能抓住方才雪夜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真实的暖意。
接下来的几天，项目推进依旧紧张。两人在实验室里见面，讨论，争执，修改。一切都仿佛与往常无异，江野依旧是那个冷静、精准、偶尔毒舌的合作伙伴，宁晚也全力投入，努力跟上他思维的节奏。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宁晚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留意他的一些小细节——他思考时微微蹙起的眉心，他快速敲击键盘时修长的手指，他偶尔因为她的某个巧妙提议而眼底一闪而过的、几乎难以捕捉的亮光。而江野，似乎也比以往更留意她的状态。在她连续工作太久，面露疲态时，他会不动声色地停下讨论，说一句“休息十分钟”；在她因为一个技术难点卡壳，有些焦躁时，他会递过来一杯温水，语气平淡地说：“换个思路。”
这种细微的变化，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虽小，却持续不断地扩散，悄然改变着两人之间气场的密度。
周五下午，项目遇到了一个不小的瓶颈。模拟结果在某个关键参数区间出现了无法解释的剧烈震荡，与理论预测和经济直觉严重不符。两人在实验室反复检查代码、调整参数、查阅文献，直到窗外天色彻底暗沉下来，问题依然没有头绪。
“先到这里吧。”江野合上电脑，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可能是基础架构的问题，需要重新审视几个核心假设。”
宁晚看着屏幕上那些混乱的数据曲线，心里也有些挫败，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两人沉默地收拾好东西，走出实验楼。雪早已停了，但气温比前几日更低，呵出的白气在路灯下格外清晰。地上的积雪被踩实，结了一层薄冰，走在上面需要格外小心。
宁晚穿着不太防滑的雪地靴，走得很慢，很小心。江野走在她身侧，步伐也比平时放缓了许多。
就在快到宿舍区那个熟悉的岔路口时，宁晚脚下猛地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惊呼声卡在喉咙里——
一只温热的手掌及时而有力地攥住了她的胳膊，稳住了她踉跄的身形。
宁晚惊魂未定地抬头，对上江野近在咫尺的目光。他的手掌紧紧箍着她的上臂，力道很大，隔着厚厚的羽绒服，也能感受到那份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路灯的光线从他头顶洒下，在他眼底投下深沉的阴影，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有些苍白的、受惊的脸。
“小心。”他低声说，声音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带着一丝紧绷。
“……谢谢。”宁晚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手臂上传来的、过于清晰的触感。
他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等她完全站稳，确认她没有扭伤，才缓缓松开了力道。但那只手并没有完全离开，而是顺势向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肘，以一种更稳妥、也更亲密的姿势，虚虚地扶着她。
“路滑，我送你到楼下。”他说，语气不容拒绝，目光却微微移开，落在了前方被冰雪覆盖的路面上。唯有那只扶在她手肘上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透过衣料，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皮肤上，滚烫而真实。
宁晚没有再拒绝。她任由他扶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在覆着薄冰的路面上。周围寂静无声，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和脚下冰雪被碾碎的细微声响。他掌心的温度像一道微弱的电流，源源不断地从手肘传递过来，顺着血液流遍全身，驱散了冬夜的寒意，也搅乱了她本就悸动不安的心跳。
这段平时只需走两三分钟的路，此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力量，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带着冷冽雪松气息的味道，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耳膜。
终于走到了宿舍楼下。
他停下脚步，松开了手。
那只手一离开，手肘处顿时空落落的，冰冷的空气迅速填补了那份温暖留下的空缺。宁晚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到了。”他说，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嗯。”宁晚抬起头，看向他。路灯下，他的脸颊和鼻尖依旧冻得微红，眼神却比雪夜更加深邃，里面翻涌着某种她看不太分明、却又让她心跳失序的情绪。
两人静静地站着，对视着。雪花似乎又开始零星地飘落，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
“明天，”他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令人心慌的沉默，“实验室见。”
“好。”宁晚点头。
他没有再说别的，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踏着积雪，一步步走远了。
宁晚站在原地，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逐渐融入远处的黑暗与雪光之中，直到彻底看不见。她才缓缓抬起手，轻轻握住了刚才被他扶过的手肘。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他手指留下的、清晰而克制的力道。
雪又开始下了，细细碎碎，无声无息。
而她掌心里，却牢牢攥住了一份，比这冬日暖阳更滚烫、更真实的温度。
这份温度，无声地宣告着，某些一直潜藏在冰层之下的东西，正在这个雪夜里，悄然融化，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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