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御风于神界信步漫游,观星河璀璨,品云海沉浮,解析此界至高法则的细微构造。神树生机已复,魔尊铩羽而归,凌霄殿的喧嚣亦被抛在身后,他似乎又寻得了一片暂时的清净。然而,他于此界留下的因果痕迹实在过于深刻,尤其是南诏逆转天命之举,其涟漪不仅引动了神魔两界,亦牵动着与之紧密相关的凡尘命运。
就在陈御风行至神界一处较为偏僻、可俯瞰下界万千气象的“观尘台”时,数道熟悉的气息,伴随着一阵空间波动,出现在了神界接引仙光的尽头。
光华散去,显露出几道身影——正是李逍遥、赵灵儿、林月如,以及不放心跟随而来的阿奴。他们看起来皆比之前成熟了许多,李逍遥眉宇间少了几分跳脱,多了几分沉稳与历经沧桑的坚毅;赵灵儿虽面色仍略显苍白,但气息平稳,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哀愁已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生的宁静与力量感;林月如依旧英姿飒爽,只是行动间似乎还有些许不便,显然重伤初愈;阿奴则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眼中充满了对神界的好奇与敬畏。
他们能来到神界,并非自身修为已达飞升之境,而是因南诏之事影响过大,且赵灵儿身负女娲血脉,得天帝特旨,由蜀山派通过特殊渠道接引而上,名为“觐见”,实则是神界欲借此进一步了解下界变数,尤其是与那位神秘道尊相关之人。
几人甫一踏入神界,尚未来得及惊叹于此地的浩瀚与神圣,目光便被观尘台上那道独立云海之畔、再熟悉不过的月白身影牢牢吸住。
“陈……陈前辈?!”李逍遥失声叫道,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他万万没想到,竟会在此地再次遇见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恩人。
赵灵儿美眸中也瞬间涌上激动与更深切的感激,她轻轻挣脱李逍遥的搀扶,对着陈御风的背影便要盈盈拜下。林月如虽性格倔强,此刻也收敛了往日的锋芒,与阿奴一同,神色复杂地看着那道身影,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陈御风缓缓转身,目光平淡地扫过四人。他们身上缠绕的因果线,因他的介入而发生的巨大偏转,在他眼中清晰可见。李逍遥命中的丧妻之劫已消,剑道感悟因他无意散逸的道韵而根基更厚;赵灵儿挣脱死局,女娲灵力愈发纯净凝练;林月如重伤濒死却得以幸存,剑心经过生死淬炼更为通透;甚至连阿奴的命运,也因南诏整体的安定而走向了更好的方向。
“是你们。”陈御风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丝毫久别重逢的波澜。
“前辈!”李逍遥率先上前,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哽咽,他抱拳深深一礼,“晚辈李逍遥,携内子灵儿、好友月如、阿奴,拜见前辈!南诏之事,若非前辈出手,我等……我等早已……” 他回想起当时灵儿即将舍身化石的绝望场景,至今仍然后怕不已,对陈御风的感激更是无以复加。
赵灵儿也随之敛衽行礼,声音轻柔却充满真诚:“灵儿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更谢前辈助我娘亲残魂得以安息。此恩此德,灵儿永世不忘。” 她说着,眼中已有泪光闪烁,那不仅仅是感激,更是一种终于从沉重宿命枷锁中挣脱出来的释然。
林月如也上前一步,虽不似李逍遥和赵灵儿那般情绪外露,却也抱拳躬身,语气郑重:“林月如,谢过前辈救命之恩。” 她很清楚,当时若非陈御风解决了水魔兽和拜月,她绝无可能在那等绝境中存活下来。
阿奴也学着样子,有模有样地行礼:“阿奴也谢谢前辈救了大家,救了南诏!”
陈御风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他们的谢意。他目光在四人身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李逍遥和赵灵儿那紧密相连、已然稳固的因果线上多看了一眼,淡然道:“此间种种,皆由缘法。尔等自身的选择与坚持,亦是关键。”
他并未将功劳揽于自身,而是点出了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展现出的勇气、情义与不放弃的意志。若非李逍遥矢志不渝,若非赵灵儿心怀苍生,若非林月如舍身相互,即便他出手,结局或许也未必圆满。
李逍遥闻言,心中更是感慨。他知道前辈是在安抚他们,但这份不居功的淡然,更显其境界高远。他深吸一口气,问道:“前辈,您为何会在神界?莫非……之前神界使者下凡,还有那惊人的动静,都与您有关?”
陈御风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于此界行走,观澜而已。”
观澜?李逍遥等人面面相觑,将逆转天命、惊动神魔这等惊天动地之事,说得如同观潮看景一般轻松?这……这究竟是怎样的境界?
赵灵儿却似有所悟,她身负女娲血脉,更能体会那种超然物外、与道合真的意境,轻声道:“前辈境界,非我等所能揣度。无论前辈身在何处,所做何事,灵儿与逍遥哥哥,还有所有受前辈恩泽之人,皆心怀感激。”
陈御风看了她一眼,对此女的灵慧略有赞许。他随手取出三件物事,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法宝,只是蕴含着他一丝道韵的寻常之物——一片翠绿欲滴、生机盎然的树叶(得自神树),一枚温润光滑、隐隐有剑鸣之音的白色石子(蜀山剑冢旁所得),还有一截清香扑鼻、凝神静气的枯枝(女娲庙外古木所折)。
他将树叶递给赵灵儿:“此物可助你稳固灵力,体悟生机之道。”
将石子抛给李逍遥:“内有剑意一缕,可助你印证自身所学。”
最后将那截枯枝递给林月如:“燃之可宁神净气,于你伤势恢复有益。”
至于阿奴,他并未特意准备,只是随手一点,一道微不可察的灵光没入其眉心,能让她在未来修行路上少走些弯路。
“些许小物,聊作纪念。”陈御风语气平淡。
李逍遥三人接过礼物,虽不知其具体神效,但皆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不凡道韵与前辈的关怀之意(尽管他本人可能并无此意),心中更是感动,再次拜谢。
看着眼前这四人,因自己这“观测者”的无心之举而命运转折,如今齐聚神界,因果明朗,陈御风知道,他与他们之间的缘分,至此已近乎圆满。
“此间事了,尔等好自为之。”
他最后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转身再次望向那无垠云海,将四人留在了身后。
李逍遥等人知道,前辈这是送客之意了。他们虽有不舍,有更多疑问,但也明白不可过多打扰,再次深深一礼后,在接引仙官的带领下,缓缓退去。
回首望去,观尘台上那道月白身影依旧独立,仿佛自亘古以来便在那里,又将存在至永恒的将来。
此次神界重逢,虽短暂,却让李逍遥等人彻底明了了自身命运被改变的根源,心中对陈御风的感激与敬畏达到了顶点。而陈御风这随手赠予的“纪念品”,亦将在他们未来的道路上,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因果之线,于此清晰交汇,又缓缓分流,指向了各自延伸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神界之行,于陈御风而言,不过是一次对更高层次法则结构的观测与解析。天帝的威严,诸神的敌意,魔尊的战书,乃至旧友的感激,皆如云烟过眼,未曾在他那亘古不变的道心上留下丝毫痕迹。他循着冥冥中的感应,再次破碎虚空,回归人界。此番落脚之处,并非别处,正是那因果起始之地——余杭。
然而,他所至并非喧闹的余杭镇,而是仙灵岛外,那片他曾数次驻足观澜的礁石海岸。只是这一次,海岸旁的景象已与往日截然不同。
不知是他离去后此地灵气自然汇聚,还是他自身残留的道韵无形滋养,那片原本只是怪石嶙峋、杂草丛生的荒芜之地,竟在短短时日内,生出了一片郁郁葱葱、绵延数里的桃林。
时值初春,并非桃花盛放之季。但这片桃林却一反常态,枝头之上,无数粉白嫣红的花苞层层叠叠,饱满欲放,仿佛下一刻便要喷薄出漫天的云霞。林间灵气氤氲,远超凡俗,隐隐与他记忆中某个遥远时空、某个遍布桃花的海外仙岛景象重合。
陈御风立于林外,望着这片意外生成的桃林,那古井无波的心湖深处,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悄然荡开。并非伤怀,亦非喜悦,只是一种……遥远的熟悉感。那片桃花,那个人。
他并未动用任何法力催生,只是信步走入林中。随着他的踏入,仿佛触动了某种玄妙的契机,枝头那亿万花苞,竟在同一时刻,无声无息地、粲然绽放!
没有声音,却仿佛有仙乐奏响。
没有光华,却胜似万千霞彩。
顷刻之间,目光所及,尽是绚烂夺目的桃花!粉的娇嫩,白的清雅,红的炽烈,交织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锦绣海洋。馥郁却不甜腻的桃花香气弥漫开来,沁人心脾,更有一股祥和宁静的道韵在林中流转,使得此地仿佛化为了独立于红尘之外的仙境。
陈御风漫步于落英缤纷的桃林深处,任由花瓣拂过衣袂。他于一株最为古老、花开最盛的桃树下驻足,抬手轻轻抚过粗糙的树皮,目光穿透层层花枝,望向雾霭茫茫的海面,眼神悠远,仿佛透过无尽时空,看到了那巧笑嫣然、慧黠灵动的身影。
“蓉儿……”一声微不可闻的低语,消散在桃花香风中,无人得闻。
他于此地,并非沉湎过去,只是这熟悉的景致,恰好提供了一个让他梳理那永恒记忆中、最为珍贵一页的静谧空间。于他而言,回忆并非负担,而是构成他“存在”的一部分,如同星辰之于夜空。
这片因他而生的桃林,也因他的驻足,而愈发显得灵性盎然,道韵深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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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余杭镇,云来云去客栈。
已为人父的李逍遥,正一边熟练地擦拭着桌椅,一边听着妻子赵灵儿轻声哼唱着哄怀中的女儿忆如入睡。如今的客栈,虽依旧不大,却充满了家的温馨与安宁。自南诏归来,历经生死,他愈发珍惜这平淡却真实的生活。
忽然,怀中挥舞着小手的忆如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停止了玩闹,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望向窗外仙灵岛的方向,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小脸上露出纯真的欢喜之色。
几乎同时,李逍遥和赵灵儿也心生感应,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心安神宁的祥和气息,伴随着隐隐的桃花清香,自仙灵岛方向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与一丝了然。
“这气息……是陈前辈?”李逍遥放下抹布,语气带着肯定。
赵灵儿轻轻拍着女儿,柔声道:“如此祥和纯净的道韵,除了前辈,还能有谁?而且,这桃花香气……仙灵岛外,何时有了这般规模的桃林?”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将忆如托付给已康复不少的婶婶李大娘照看,便立刻动身,乘船赶往仙灵岛。
当小船靠岸,两人踏上那片熟悉又陌生的海岸,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仿佛一夜之间出现、花开如霞、灵气逼人的浩瀚桃林!以及,桃林深处,那株最古老的桃树下,负手而立、仰望着漫天桃花的月白身影。
“前辈!”李逍遥拉着赵灵儿,快步走入林中,来到陈御风身后,恭敬行礼。
陈御风缓缓转身,目光从无尽的追忆中收回,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他看了一眼李逍遥和赵灵儿,微微颔首。他的目光在赵灵儿身上停留了一瞬,能感觉到她体内女娲灵力运转圆融,气息平稳,已彻底摆脱了宿命的阴影。
“此间桃林,倒是个不错的清静之地。”李逍遥看着周遭美景,由衷赞叹道。
陈御风未置可否,只是淡淡道:“缘起缘灭,花开花落,不过自然。”
他并未解释桃林的由来,也未曾提及方才的追忆。于他而言,这片桃林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无言的纪念,无需向任何人言说。
李逍遥和赵灵儿虽心中好奇,却也识趣地没有多问。他们能感觉到,前辈此刻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身弥漫着一股难以接近的孤高与寂寥。
“前辈此次归来,是打算长住吗?”赵灵儿轻声问道,眼中带着一丝期盼。若有前辈在此坐镇,余杭乃至周边,必将永享太平。
陈御风微微摇头:“红尘之旅,终有尽时。此地,不过暂歇。”
他的话语平淡,却让李逍遥和赵灵儿心中莫名一紧,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三人在桃林中静立片刻,唯有风吹花落,簌簌作响。陈御风不再言语,再次将目光投向桃林深处,仿佛在与这片由他心意( albeit 无意)催生出的景致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李逍遥和赵灵儿知道不便再打扰,便恭敬地告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片如梦似幻的桃林。
回去的路上,两人心情都有些复杂。他们知道,陈前辈与他们,终究是不同世界的人。他的到来与离去,都非他们所能揣度。这片突然出现的桃林,或许,便是前辈留给余杭,留给他们,最后的礼物与纪念。
而桃林深处,陈御风独立花雨之中,身影与这绚烂而短暂的春色融为一体,仿佛在践行着某种无声的告别。红尘道别之卷,已悄然掀开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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