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毒蛇在失手后会选择蛰伏,等待更致命的时机,资本的獠牙在被舆论迎头痛击后,也迅速收敛,换上了一副更温和、更具迷惑性的面孔。
仅仅一周后,由国内三家顶尖互联网公司、五家知名实体企业联合发起的“健康雇主认证计划”高调问世。
发布会星光熠熠,请来了学者站台,媒体吹捧,场面宏大到仿佛一场行业奥斯卡。
他们宣称,将依据“员工满意度、离职率、心理健康支持”等多维度指标,评选出真正值得尊敬的“年度健康雇主”,并授予金字招牌。
这套说辞,完美地迎合了当下社会对和谐劳动关系的呼唤,仿佛是资方主动递出的一支橄榄枝。
然而,在“还没想好站”的办公室里,林夏只用三分钟就下载了那份长达五十页的申报标准,随即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
果然。
所有评选数据,均由企业自行填报。
所谓的第三方审核,不过是在一堆企业自己准备好的材料上盖个章,形同虚设。
就在此时,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她脑海中精准浮现。
【提示:检测到高级公关行为,目的为重塑行业评价标准。】
【分析:此“健康雇主认证”本质为针对《打工人防身宪章》舆论影响的洗白工具。】
【备注:其核心策略为“用合规的外衣,包裹压榨的现实”,通过垄断“好公司”的定义权,将民间自发监督污名化为“非官方”“不专业”。】
用魔法打败魔法?
不,他们是要自己印发魔法学院的毕业证,然后宣布所有自学成才的都是黑魔法。
“想得美。”林夏关掉那份粉饰太平的文档,转身在“反击者联盟”社群的核心后台,发起了一项全新的匿名投票。
标题简单直接:“如果要评选‘黑心老板避雷榜’,你最看重的指标是什么?”
她没有预设选项,只有一个开放的填写框。
她要的,不是选择题,而是来自炮火最前线的真实呐喊。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三天之内,后台回收了四万三千七百二十一份有效样本。
经过数据小组的清洗和聚类分析,排名前三的核心痛点赫然浮现,像三把插在打工人胸口的刀:
第一,隐性加班的时长与频率。
第二,晋升渠道的透明度与潜规则。
第三,管理者的精神霸凌话术出现频率。
没有一项,出现在那份“健康雇主”的官方评选标准里。
“他们想定义好,我们就来定义坏。李曼!”林夏的眼神锐利如鹰,“是时候让我们的武器升级了。”
李曼心领神会,带领技术团队昼夜奋战。
一周后,一款名为“打工人雷达”的微信小程序悄然上线。
界面极其简洁,用户可以匿名标记自己所在或曾经所在的公司、部门,乃至直属领导。
但标记的内容不是空泛的“好”或“坏”,而是一系列具体的行为标签,例如:“要求周末伪造周报数据”、“以生日为名强行组织AA制团建”、“开除威胁下禁止谈话录音”、“用‘成长’画饼拒绝加班费”……
所有标记自动聚合,在城市地图上生成一片片深浅不一的热力图。
颜色越红,代表该区域内的“高危行为”标记越密集。
而这款小程序的真正杀手锏,是李曼特意加入的“反水军追溯机制”——如果某一位管理者被来自不同时间、不同Ip的多个下属标记为高危,那么后续由其管辖范围内的员工提交的新证据,将在算法中获得更高的权重和可信度。
小程序上线第一周,没有任何推广,仅靠社群内的口口相传,便吸引了超过十万用户。
那张实时更新的全国热力图上,某互联网大厂总部所在的北京后厂村路区域,直接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深红色。
有网友截图戏称:“这哪是写字楼,这是高压锅在疯狂冒气!”
线上热度沸腾,阿哲则带着他一贯的鬼才坏笑,将战火烧到了线下。
他策划了一场名为“差评快闪”的游击行动。
在北上广深等五个一线城市的黄金地段,他租下了几块人流量巨大的街头电子屏,租期只有一天。
屏幕上,没有出现任何一家公司的名字,只是以极简的白底黑字,滚动播放着一条条经过“打工人雷达”后台核实的高频企业特征画像:
“——那个招聘时承诺‘扁平化管理’,入职后却要你给领导孩子投票的团队。”
“——那个会议室里永远没人敢说‘我不同意’,只有沉默和附和的公司。”
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起初是好奇,渐渐地,人群中开始出现异样的骚动。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句“为了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晋升承诺,你接受了多少次临时调岗?”,眼眶瞬间红了。
陈导的镜头冷静地捕捉到了这一幕,也记录下了一个气急败坏的hR冲到屏幕下,怒斥此举侵犯企业名誉权。
然而,她还没说完,就被旁边一个外卖小哥冷冷地反问了一句:“那你敢不敢打开你们公司的账本,让我们查查加班费和社保记录?”
hR瞬间语塞,在周围群众的哄笑和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
陈导将这一切,剪辑成了一部名为《看不见的名字》的五分钟纪录短片。
片尾,没有旁白,只在黑色的屏幕上,缓缓列出了“打工人雷达”热力图上颜色最深的三十家企业,近三年来的公开融资记录。
一串串冰冷的、数以亿计的金额旁边,是那句淡淡的画外音:
“资本爱听的故事里,从来不包括他们踩过的骨头。”
如果说阿哲和陈导的行动是引爆了公众情绪,那么顾沉舟的出手,则是在法律和学术的层面上,给予了对手最沉重的一击。
他联合国内一所顶尖大学的社会学研究机构,正式发布了国内第一份《另类雇主评估白皮书》。
报告的核心数据,正是来源于“打工人雷达”的匿名标记,并与官方公开的司法判决文书、企业社保缴纳异常名录进行了交叉分析,最终独创性地提出了一个全新的评估模型——“隐形剥削指数”。
发布会上,顾沉舟当着数十家媒体的面,展示了一张极具冲击力的对比图。
左边,是某家刚刚斩获“健康雇主”金奖的企业,其宣传册上员工们阳光灿烂的笑脸。
右边,是同一家公司,在当地劳动仲裁院堆积如山的投诉材料,被制作成的缩微胶片投影。
报告用冰冷的数据指出,这家“金奖”企业,其员工在过去一年内发起的劳动仲裁案件发生率,竟是行业平均值的六倍。
“我们不制造对立,”顾沉舟推了推眼镜,声音平静而有力,“我们只是尝试把被精心藏起来的另一面,摆上桌面,供大家参考。”
这一天,被网友们戏称为“企业卸妆日”。
当晚,“还没想好站”的办公室里,久违地开了一场小型的庆功宴。
香槟的气泡在灯光下欢腾,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就在众人举杯庆祝“打工人雷达”和《白皮书》双双冲上热搜榜首时,只有林夏的庆祝动作,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秒。
因为,那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再一次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警示意味。
【提示:检测到多个被曝光企业已紧急启动‘声誉修复’专项预算。】
【分析:核心目标发生转变——从‘打击’我方,转变为‘收购或模仿’本评估模型。】
堵不住,就收编。
林夏放下酒杯,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霓虹灯勾勒出的城市天际线。
那些高耸入云的大楼,此刻在她眼中,像一头头闻到血腥味后,准备改变狩猎策略的巨兽。
她忽然转过身,看向正在和李曼碰杯的阿哲,轻声问道:“阿哲,上次我们埋那块‘沉默成本展’铜牌的地方,还有空位吗?”
阿哲一愣,随即咧嘴笑了,露出两排白牙:“别说一块,再埋十块都绰绰有余。”
林夏点了点头,从桌上抽出一张便签纸和一支笔,在上面迅速写下了一行字:
“任何试图通过收购、注资、合作等形式,收编劳动者自发形成的话语权与监督权的认证体系,无论其包装得多么精美,将自动被‘打工人雷达’列入最高风险等级——‘糖衣炮弹’级。”
她将纸条仔细折好,递给阿哲,眼神清冷而坚定:“这次,我们提前把他们的墓志铭,刻进去。”
风,从敞开的窗户穿堂而过,吹起了桌上那份《另类雇主评估白皮书》未干的墨迹,像一场即将到来的、无声的宣战。
庆功宴的气氛重新热烈起来,林夏的手机却在这时轻轻震动了一下。
是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的名字,让她有些意外。
那是一个在国内极具盛名的独立文化品牌,以其高品质的艺术展览和深度的人文出版物而着称,深受文艺青年和中产阶级的追捧。
林夏的目光在那串陌生的名字上停留了三秒,眉梢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挑。
这封邮件,来自一个她从未想过会产生交集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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