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擎的屠刀已然举起，王宴之与岑子瑜根据清漓的意见初步拟定的“首恶必办，胁从不同”的细则章程，迅速以电报的形式送到了金陵李擎的手中。
经过三人激烈讨论后，拟出最终方案，经清漓朱笔御批后，发到了江南。
这份章程如同在已沸腾的油锅里又滴入了几滴冷水，瞬间在江南世家内部激起了更为剧烈的反应。
绝境之下，人心浮动。
并非所有世家都如徐家那般，有着不切实际的野心和孤注一掷的勇气。更多的，是依附徐家这棵大树乘凉，或是在其威势下被迫捆绑上战车的家族。
如今，眼见大树将倾，雷霆将至，自保的本能开始迅速压倒往日的盟约。
金陵城外三十里，有一处名为“镜湖”的私家园林，属于以丝绸和海外贸易起家的林家。
林家虽也是江南望族，但历来更重实利，与徐家那种累世清贵、执着于权柄的世家气质迥异。
当家的林老太爷，是个精于算计、嗅觉敏锐的老商人。
今夜，镜湖山庄看似与往常一样静谧，湖面如镜，倒映着稀疏的星月。
但山庄最深处，一间门窗紧闭、仅点着几盏牛角灯的书房内，气氛却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林老太爷坐在主位，下首坐着五六位同样面带忧色、眼神闪烁的中年人，他们分别来自吴兴沈家、会稽顾家、钱塘赵家等，皆是江南有头有脸的家族代表，这些家族平日里或多或少都与徐家有生意往来或姻亲关系。
“……李擎的兵已经围了徐家在城外的三处别院，听说水师也封了他们在松江的私港。朝廷这次，恐怕已然动了真格啊！”沈家家主声音干涩，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慌。
“何止是徐家！”顾家家主接口，语气急促，“那份章程你们都看了吧？‘首恶必办’！徐家肯定是首恶无疑了！那我们呢？我们这些年跟着徐家，也没少……没少占朝廷的便宜，偷漏的税款，暗中经营的私货……这要是被清算……”他没敢再说下去，但额角的冷汗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老太爷一直沉默地听着，手中盘着一对油光锃亮的核桃，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决断：“诸位，时至今日，难道还看不清形势吗？徐家这艘船，已经破了洞，眼看就要沉了。我们若是再抱着不放，便只能跟着一起葬身鱼腹了！”
“林老，您的意思是……？”赵家家主试探着问道。
“投诚！”林老太爷吐出两个字，掷地有声，“向李总督，向朝廷，向女帝陛下，主动投诚！按照章程上说的，交出我们手中掌握的徐家不法证据，补缴税款，交出私藏的武装，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武装？若是没了武装，我等岂不成了待宰羔羊？”
“是啊，老太爷，倒也不是我们故意跟朝廷作对，只是若是交出武装，一来，若日后朝廷赶尽杀绝，我们岂非自断后路？二来，徐家那边岂能善罢甘休？他们养的那些死士……若我们没有武装，恐怕………”有人担忧道。
“若不上交武装，朝廷岂能相信我们真心投诚？若心不诚，朝廷必不可能放过我等，如此首鼠两端，我等只会死得更快！”
林老太爷猛地将核桃拍在桌上，“是等着被朝廷当做徐家同党一并剿灭，还是拼一把，主动交代，争取宽大处置？这是个选择题吗？这是生死路！”
他环视众人，压低声音：“我已经让我家老二（林家二公子，在金陵府衙担任闲职，但消息灵通）整理了部分徐家与我们往来账目中的问题，还有……他们几次暗示我们参与，但我们最终没敢碰的，关于私铸兵器和与海外联络的线索。今夜就送去总督府！”
在座几人面面相觑，脸上挣扎之色更浓。
最终，求生的欲望压倒了对徐家报复的恐惧。
沈家家主一咬牙：“罢了！我沈家跟了！我那里也有他们强索干股、逼迫一起压价挤兑皇业司工坊的证据！”
“我顾家也……”
“赵家也算一份！”
如此，一场秘密的投诚联盟，在镜湖山庄的夜色中仓促达成。
他们决定集体转向，将矛头指向昔日的盟主徐家，以求自保。
然而，江南世家的圈子，盘根错节，几乎没有真正的秘密。
镜湖山庄的异常聚会，尽管极其隐秘，但还是引起了徐家暗桩的注意。
就在林家二公子林文远，怀揣着几份关键账本抄录和一份记录了徐家几处隐秘据点及与海外联络方式的密信，带着两名心腹家丁，乘着马车连夜赶往金陵城内的总督府时，危险已然降临。
马车刚驶出林二公子的府邸不到五里，进入一段相对偏僻的林间道路，两侧黑暗中骤然射出数支弩箭！
“噗噗！”两声闷响，驾车的家丁和坐在车辕另一侧的护卫应声倒地！
“有埋伏！”车内的林文远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抱住怀中的木匣。
数名黑衣蒙面的死士从林中蹿出，手持利刃，直扑马车，目标明确——杀人灭口，夺取证据！这些正是徐家圈养的死士，行事狠辣，毫不留情。
车夫和护卫瞬间殒命，黑衣人已经逼近车厢，刀锋在月色下闪着寒光。林文远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更加诡异迅捷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悄无声息地从路旁一棵大树的阴影中滑落！
“嗤！嗤！”
两道细微的破空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两名徐家死士喉咙处瞬间多了一道血线，哼都未哼一声便扑倒在地。
其余死士大惊，立刻转向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者。
只见那人一身紧身夜行衣，脸上覆盖着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如寒潭的眼睛。
他手中没有明显的兵刃，但身形飘忽，动作快得只剩残影，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击向死士的要害，或是夺走他们手中的兵刃反刺回去。
若是清漓等人在场，此时便会认出，来人正是是黎川！
他奉司徒清漓密令，一直潜伏在江南，暗中监控局势，保护关键人证物证。镜湖山庄的密会和徐家的反应，也早已在他的监视之下。
徐家死士虽然凶悍，但在黎川这等暗卫首领面前，根本不够看。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七八名死士便已全部倒地，非死即重伤。
黎川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径直走到吓得瘫软在车厢里的林文远面前，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林二公子？”
林文远牙齿打颤，几乎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抱着木匣。
黎川伸手：“东西给我，我护你入城。”
林文远犹豫了一下，但看到黎川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以及周围死士的尸体，最终还是颤抖着将木匣递了过去。
黎川接过木匣，并未打开，只是掂量了一下，随即对阴影处打了个手势。另一名暗卫悄然出现。
“护送林二公子去总督府，确保他安全见到李擎。”黎川吩咐道。
“是。”那名暗卫直接拉起几乎走不动路的林文远，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黎川则拿着木匣，身形一晃，也融入了黑暗，他需要先行一步，确保这份证据的安全，并亲自查验其内容。
当黎川在另一处秘密据点打开木匣时，除了预料中的账本和密信，他还发现了一样意外之物——一张绘制在韧性极好的羊皮纸上的地图！
地图描绘的并非商业路线，而是详细的军事布防！
上面清晰地标注了江南各地驻军的营地、兵力大致配置、粮草仓库位置，以及几条隐秘的、可用于快速调兵的小道和河道！这分明是一张江南地区的兵力布防图！
虽然部分信息可能因军队调动而已过时，但其详尽程度，依然令人心惊！
这张图，绝非林家这种商业世家能够绘制，极可能是他们通过某些特殊渠道，从军方内部泄露出来的！徐家竟然连这个都能弄到手？！
黎川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这张布防图的价值，远超那些商业罪证！
它直接揭示了江南军方可能存在的严重问题，以及徐家势力渗透的深度和其真正的威胁性！
他立刻将布防图小心收好，将其与账本密信分开存放。
然后，他以最快的速度，通过电报，将“已获关键证据，内含江南兵力布防图，疑有军方内鬼”的消息，连同布防图的副本，紧急发送到京师，司徒清漓的御案前。
镜湖山庄的密会，如同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林家的倒戈，徐家的疯狂反扑，黎川的及时介入，以及那张意外出现的兵力布防图……
这一切，都预示着江南的这场风暴，将不再局限于经济和政治层面，很可能会迅速演变成一场波及更广、更加残酷的清洗与对抗。
李擎在总督府接到惊魂未定的林文远和黎川派人送来的部分账本证据后，看着窗外依旧深沉的黑夜，知道最后的摊牌时刻，即将到来。
而那张尚未到他手中的兵力布防图，更像是一颗定时炸弹，隐藏着更深的危机。
可若此时大换防的话，不但会打草惊蛇，更会令江南军队瞬间陷入混乱当中………
接下来该如何做，将极大程度地考验着李这位统帅的个人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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