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髓咒在心脉里结成冰棱,每一次心跳都像踩在碎玻璃上。林不觉沉在无边黑暗里,意识被铜牌血字缠绕。三百零七道血痕从心口蔓延,织成一张网,将他拖向深渊。
“醒醒!守鼎人血脉不能断!”
陌生声音穿透冰层。林不觉勉强睁眼,却见血河滔天。河面漂浮三百零七块铜牌,每块都刻着“执法如山”,背面却沁出鲜血。血水翻涌,浮起一张张面孔——老匠人空洞的左眼、阿雪清澈的右眼、陈婆黑布下的脓血……
“不是梦。”林不觉想抬手,却发现身体透明如烟。
“是铜牌引你来的。”血河中踏出一人,铁塔般身躯缠满铁链,右手缺三指,断口处铁锈斑斑。他胸前铜牌最大,刻着“北境赵大勇”五字。
“赵大勇?”林不觉心头一震。账册上那个名字——“北境军饷案原告,已灭口。妻女卖入教坊”。
铁匠咧嘴笑,露出豁牙:“三百零七人里,就我死得最窝囊。没上刑场,是被活活饿死在诏狱。”他扯开衣襟,心口烙着“妖言”二字,“三万将士欠饷三年,我替兄弟们告御状,反成了妖言惑众。”
血河翻涌,铜牌自动排列成桥。赵大勇踏桥而行,铁链哗啦作响:“小子,你爹林正言没死。真律鼎沉后,他就在鼎心守着。三百零七人魂魄被困铜牌,等个能听见冤声的人。”
“等我做什么?”林不觉随他前行。桥下血水中,无数手臂伸出,抓向桥面。每只手都握着《大胤律》残页,指骨指向皇城方向。
“等个敢说真话的执法者。”赵大勇停在桥心,血水没过他腰际,“看那!”
血河尽头,三清观香炉矗立。炉身刻着“正本清源”四字,炉内烈焰熊熊——烧的竟是律武监铜牌!三百零七块铜牌在火中扭曲,血字化作黑烟。玉真道人立于炉前,白发如雪,面容年轻如三十。他手中骨刀挑起一块铜牌,正是老匠人临终所赠。
“假的!那是假铜牌!”林不觉脱口而出。真品此刻正贴在他心口。
赵大勇铁链骤响:“玉真三十年前带兵灭萤族,抢走三百零七块真铜牌。熔了铸香炉,说要‘净化妖邪’。”他右手指向香炉底座,“真品被萤族老匠人藏进火塘,用血喂养。你怀中那块,浸了老匠人最后的心头血。”
血河突然沸腾!铜牌桥寸寸断裂。林不觉坠入血水,寒髓咒与血水交融,冰火刺骨。无数冤魂拽他下沉,每张嘴都在重复同一句话:
“律不护弱,不如无律……”
“鼎不镇贵,不如无鼎……”
“爹——!”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刺破血河。
林不觉猛然睁眼。雪洞寒光刺目,左臂冰霜已漫过锁骨。小石跪在身侧,岩石左臂挡在他胸前,右眼青光大盛。三丈外,赤狐月火鞭卷着个黑衣人,火光照出对方袖口三清观纹样。
“第三波了。”赤狐月金瞳燃着怒焰,“玉真虽死,三清观在北荒的耳目没断。”她火鞭收紧,黑衣人脖颈焦黑,“说!谁派你来杀林不觉?”
黑衣人右眼疯狂转动,左眼却木然无神——半人傀!小石突然扑向林不觉:“师父躲开!他右眼在说谎,心口藏着骨针!”
话音未落,黑衣人右眼暴起,骨针离心射出!赤狐月火鞭回救不及。小石岩石左臂横挡,骨针穿透岩石肌肤,深深没入血肉。少年闷哼一声,右眼青光更盛:“他……他说奉玉真遗命,取守鼎人血炼万骨幡……”
“玉真已死!”赤狐月火鞭绞碎黑衣人咽喉,“他们在撒谎!”
林不觉强撑起身,内力仅能护住心脉。寒髓咒随动作爆发,喉间涌上腥甜。他盯着黑衣人尸体:“不是玉真的人。”指向尸体左耳后三寸,“骨哨位置偏了半分,是玄鳞教新炼的傀。三清观和玄鳞教联手了。”
小石岩石左臂突然蔓延至肩,青光自伤口溢出。萤撕下衣襟为他包扎,朱砂谷医术在寒风中失效:“伤口不愈合!岩石在吞噬他的血肉!”
赤狐月火晶灯照向小石右眼:“青光是萤族血脉在觉醒。但每次用这能力,半人傀之躯就吞噬一分人躯。”她金瞳转向林不觉,“你寒髓咒入心脉,需立刻回青丘火晶池。小石也撑不过三日。”
林不觉摇头,指尖抚过怀中铜牌。铜牌发热,血字在雪光下清晰:“赵大勇……北境军饷案……”
“你知道了?”赤狐月一怔,“三百零七人里,赵大勇最冤。三万将士欠饷,他替兄弟们告御状,反被诬‘妖言惑众’。妻女卖入教坊,他绝食而死。”
小石右眼青光闪烁:“我看见……他魂魄在师父铜牌里。说……说太后私库有三百万两军饷。”
林不觉如遭雷击。账册上赵铮的备注闪现眼前:“原告赵大勇,已灭口。妻女卖入教坊。”而真账册末页写着:“余款入三清观玉真道人私库。”
“两笔账。”林不觉咳出寒气,“玉真贪了三清观那份,太后私藏了军饷。”他望向神京方向,“赵大勇妻女还在教坊,是活证据。”
雪洞外风雪骤急。赤狐月火骑匆匆入洞,甲胄覆雪:“共主!玄鳞教围了青丘边境!说我们藏匿半人傀小石,要青丘交人!”
“借口。”赤狐月冷笑,“是为小石右眼的萤族血脉。传说萤族眼瞳能见律心,是开真律鼎的钥匙。”
小石突然抓住林不觉手腕,岩石左臂冰凉:“师父……血河里……有座桥。赵大勇说……你在桥上能看见真相。”少年右眼青光流转,“我替你挡了骨针,看见他心口有字:‘鼎在人心’。”
林不觉浑身剧震。父亲林正言在青丘火晶池底教萤的守鼎歌,第一句正是:“鼎在人心,不在鼎中。”
寒髓咒骤然加剧。林不觉眼前发黑,再次坠入血河。
血河依旧翻涌,铜牌桥却只剩半截。赵大勇铁链缠臂,将林不觉拽上残桥。
“小子,你右眼在变化。”铁匠指着林不觉倒影,“守鼎人血脉觉醒了。”
水中倒影,林不觉右眼泛起金芒,映出桥下血河真容——哪有什么血水?分明是无数律文在流动!《大胤律》条文被朱笔篡改,真字化作冤魂,假字凝成枷锁。
“三百零七人死前,被逼签认罪书。”赵大勇扯开衣襟,心口“妖言”烙印下藏着密文,“看这!”
烙印缝隙透出小字:
景元元年四月,太后懿旨:北境军饷三百万两调入私库,修永寿宫。御史赵大勇弹劾,着即处死。
“认罪书是假的。”赵大勇铁链指向香炉,“真罪证在香炉底座夹层。玉真用三百零七块铜牌铸炉身,把认罪书压在炉底,说要‘镇压妖魂’。”
林不觉右眼金芒穿透香炉。炉底夹层赫然藏着卷宗,首页朱批:“屠尽律武监,永绝后患。——先帝御笔”
“先帝没写过!”赵大勇铁链暴起,直击卷宗,“笔迹是玉真模仿的!真屠监令在云娘处!”
血河突然倒流!香炉崩裂,三百零七块铜牌飞出,每块都映出临终景象。周正被凌迟时高呼:“田契是假的!”王显斩首前怒吼:“凶器未验!”最后一块映出林正言,他站在真律鼎前,白发如雪:“鼎在人心,不在鼎中。护鼎先护人。”
香炉碎片中,玉真魂魄浮现,白发散乱:“林正言之子!你毁我肉身,我毁你根基!”他骨刀直刺林不觉心口,“寒髓咒是先帝所赐,为镇守鼎人血脉。你越用律意,咒越深!”
刀尖触及心口的刹那,林不觉右眼金芒暴涨:“我爹没死。他在鼎心等我。”
玉真魂魄惨叫消散。血河退去,露出河床——三百零七具骸骨手握《大胤律》残页,指骨齐齐指向皇城。骸骨中央,真律鼎静静沉浮,鼎心火苗幽蓝。
“鼎在等守鼎人血。”赵大勇铁链松开,魂体渐淡,“但先帝咒你寒髓,是怕你步他后尘——为护鼎,舍人命。”
林不觉伸手触鼎。寒髓咒与鼎心共鸣,冰霜顺手臂蔓延。鼎壁映出他青丝转白,面容苍老。
“选吧。”赵大勇声音飘渺,“用寒髓咒换律意,可救眼前人,但命不过三年。或弃守鼎人血脉,回青丘当个富家翁。”
风雪声穿透血河。林不觉听见小石的哭喊:“师父别睡!岩石在吃我的手!”还有赤狐月的怒吼:“火晶池干了!青丘火种失窃,谁干的?!”
“火种失窃?”林不觉心头一痛。萤族老匠人死前提到:“鼎心需九火归一。”
赵大勇魂体已半透明:“小子,我右手指节是被烙铁烫断的。行刑官说,铁匠的手不配握状纸。”他忽然大笑,笑声震散血河,“但老子用断指在牢墙刻了状纸!一字一句,全是真话!”
铁匠最后指向真律鼎:“鼎不镇贵,不如无鼎。律不护弱,不如无律。选不选,随你!”
林不觉闭眼。阿雪雪地画“门”的手,陈婆黑布下渗出的血,老匠人右眼最后的光……一幕幕闪回。他握紧鼎耳,寒髓咒如冰龙噬心:
“我选护人。”
鼎心火苗暴涨,幽蓝转赤红。三百零七具骸骨齐齐叩首,血河化作金光灌入林不觉右眼。赵大勇魂魄消散前,将一卷焦纸塞入他怀中:“北境账册……在太后私库……”
“师父!”
林不觉睁眼,雪洞寒光刺目。左臂冰霜退至肘部,右眼金芒流转。小石岩石左臂已蔓延至颈,右眼青光虚弱。赤狐月跪在身侧,火晶灯照着他青丝——三寸白发刺眼。
“你昏迷三日。”赤狐月声音沙哑,“用律意震慑了七波杀手,但寒髓咒入髓。青丘火种失窃,火晶池枯竭,小石撑不过今夜。”
林不觉坐起,内力竟外放两尺!寒气在周身凝成薄霜。他摸向怀中——赵大勇给的焦纸变作实体账册,封皮朱字:“北境军饷实录”。
“火种失窃何时发生?”林不觉翻账册,字迹与赵铮真账册一致,“玉真死前传了讯?”
“不是玉真。”赤狐月指向洞外,“看那。”
雪坡上,三具尸体覆雪。火骑掀开白布,尸体胸口烙着“正统”二字——人族正统会!为首者袖中滑落密信:
人族正统会令:夺青丘火种,嫁祸玄鳞教。北荒林不觉已重伤,可除之。
“他们和三清观联手了。”林不觉右眼金芒扫过密信,“用童谣案转移北荒视线,实则要断青丘根基。”
小石突然剧烈咳嗽,岩石左臂蔓延至下颌。萤撕开他衣襟,心口青光闪烁:“师父!他右眼看见火种去向!在……在神京!”
“神京?”赤狐月金瞳收缩,“景元帝寿辰将至,万国来朝。人族正统会要当众炼火种,证明‘人族至上’!”
林不觉抚过小石右眼。少年青光映出账册密文:“太后私库,三百万两。库钥在云娘处。”
“云娘!”林不觉心跳如鼓。醉月楼的云娘,掌握着能推翻伪诏的真诏,还有太后私库钥匙!
寒髓咒随情绪波动,左臂冰霜复燃。林不觉却笑了,右眼金芒指向神京:“小石,想活命吗?”
少年右眼亮起:“想……见我娘。”
“,神京醉月楼遗址。”林不觉撕下衣襟,为小石裹伤,“我带你找云娘,她知你娘下落。”
赤狐月拦住他:“你寒髓咒入髓,青丝转白。去神京是送死!”
“有些死,值得送。”林不觉望向雪洞外。风雪中,三百零七块铜牌虚影悬浮,映着血字。他右手指天,“天不护弱,我护。律不镇贵,我镇。”
雪洞震动。火骑冲入:“共主!玄鳞教用骨哨控了边境守军,三万大军压境!”
赤狐月火鞭燃起:“青丘可战死,不退半步!”
“不。”林不觉右眼金芒扫过账册,“调两千火骑,护送伤员妇孺入朱砂谷。余部随我断后。”
“你修为……”
“非为战。”林不觉青玉簪点地,寒气凝成冰镜。镜中映出三万大军,前排士兵眼神浑浊,耳后骨哨泛光,“为醒。”
冰镜放大,映出士兵们记忆碎片:田赋被强征,儿女生病无钱医,妻女被官吏凌辱……每张脸下都藏着冤屈。
“玄鳞教用骨哨控制他们,但骨哨压不住人心。”林不觉右眼金芒融入冰镜,“三百零七人血写的律文,今日该还债了。”
冰镜悬空,血字流转:
皇亲国戚犯法,与庶民同罪。
军饷不得克扣,违者斩首。
民有冤,可直诉御前。
三万大军突然停滞。前排千夫长耳后骨哨炸裂,他抱头跪地:“我……我想回家看儿子……”
“我女儿的药……”另一士兵泪流满面,“欠饷三年,她病死了……”
骨哨控制如雪崩瓦解。三万大军弃械跪地,哭声震天。玄鳞教督军挥刀斩向失控士兵,林不觉青玉簪脱手!寒气凝箭,射穿督军咽喉。
“回北荒去!”林不觉右眼金芒笼罩大军,“告诉赵铮,,我带北境账册回都护府。若他妻儿少一根头发……”他冰箭指向天际,“我让三清观香炉倒流,血债血偿!”
大军溃散如潮。雪原重归寂静,唯余林不觉青丝中三寸白发刺眼。
赤狐月扶住他摇晃的身体:“律意反噬?”
“寒髓咒又重了。”林不觉咳出寒气,右眼金芒渐退,“但值得。”他望向小石,“少年右眼青光微弱,岩石左臂停在颈侧。
“师父……”小石右手指向账册,“赵大勇说……鼎在人心。可人心……会冷吗?”
林不觉将少年抱起,裹进残破貂裘:“会冷。但总有人捂热它。”他望向神京方向,风雪中似见醉月楼轮廓,“比如云娘。比如阿雪。比如三百零七具骸骨。”
火骑备好马匹。赤狐月塞来火晶粉:“神京凶险,此粉可暂压寒髓咒。”
“留着救小石。”林不觉翻身上马,将账册贴身藏好,“子时,醉月楼遗址。若我没出现……”
“青丘火骑踏平神京。”赤狐月金瞳如日,“但你必须活着。萤族血脉不能断,守鼎人不能死。”
马蹄踏雪,林不觉带小石冲入风雪。身后,赤狐月率火骑列阵,火光映着雪地铜牌虚影。三百零七道血字在雪中不化:
律若不护弱者,不如无律。
鼎若不镇权贵,不如无鼎。
小石在怀中昏睡,右眼青光映出林不觉青丝白发。少年无意识呢喃:“师父……血河里……有座桥……”
“桥在人心。”林不觉握紧缰绳,寒髓咒随马蹄震动钻心,“赵大勇用断指刻状纸,我们用白发写公道。”
风雪漫天,神京轮廓隐现。怀中账册发烫,映出太后私库密道。林不觉不知能否活着见到云娘,但必须去。为赵大勇缺三指的右手,为三万将士雪中饿殍的遗骨,为小石右眼未熄的青光。
月落星沉,寒髓咒在心口结冰。他却在风雪中微笑。
门必须开。
为所有被律法杀死的守律者。
为所有被权贵踩碎的蝼蚁命。
雪原尽头,神京城墙如巨兽蛰伏。林不觉最后回望青丘方向,火晶池枯竭,萤族血脉将绝。但他右眼金芒闪动,怀中铜牌血字滚烫。
三百零七人血写的律文,今日该醒了。
喜欢大胤夜巡司请大家收藏:(m.yishudushu.com)大胤夜巡司亦舒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