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入住首夜
李薇拖着行李箱走进这栋灰扑扑的老式职工宿舍楼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六月的黄昏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蝉鸣在树梢间嘶叫,像某种不祥的预兆。楼道口那盏昏黄的声控灯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熄灭。
“你是新来的租户?”管理员老周从门房探出头,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捏着一串铜钥匙,眼神却沉得像井水。
“对,我姓李,李薇。”她笑了笑,递上身份证。
老周接过证件,没急着登记,反而盯着她看了几秒,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你一个人住?”
“嗯,工作在这附近,图个便宜。”
“便宜?”老周冷笑一声,“这楼便宜是便宜,可规矩多。尤其是……走廊尽头那面穿衣镜。”
李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条狭长幽深的走廊,尽头立着一面老旧的落地镜,边框雕着褪色的藤蔓花纹,玻璃泛着青灰色的光,像是蒙了一层雾。
“镜子怎么了?”
“晚上十一点以后,别照它。”老周压低声音,“特别是月圆那晚,千万别看。”
李薇心头一跳,随即失笑:“您是不是看太多灵异小说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老周没反驳,只是把钥匙递给她,语气冷得像铁:“我说了,是规矩。你不听,出了事,别怪没人提醒。”
她接过钥匙,心里却觉得这老头神神叨叨。城市里哪还有什么鬼故事?不过是年久失修的老楼,加上老人爱讲些吓人的传说罢了。
房间在三楼尽头,正对着那面镜子。推开门,一股陈年的霉味扑面而来。墙皮剥落,地板吱呀作响,窗框锈迹斑斑。但租金只要八百一个月,押一付一,水电全包,在这座城市已是奇迹。
她收拾到凌晨一点才躺下,疲惫不堪,几乎立刻入睡。
可半夜,她被一阵轻微的“咔哒”声惊醒。
像是指甲轻轻敲击玻璃的声音。
滴答、滴答……
还有水声。
她猛地睁开眼,心跳骤然加快。屋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丝月光。声音来自卫生间——那个本不该有水的小空间。
她记得很清楚,睡前关紧了水龙头。
犹豫片刻,她披衣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向卫生间。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却隐约映出一点反光——是镜子。
她屏住呼吸,伸手推开门。
镜子里,一个女人背对着她,穿着一袭湿漉漉的白裙,长发垂至腰际,正缓缓地、一下一下地梳着头。
梳子是木制的,齿缝间缠绕着黑发,每梳一次,就有几缕断发飘落在地。
而地上,积着一滩水,水面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发丝,像一团团纠缠的海藻。
李薇浑身僵住,喉咙发紧,连呼吸都不敢。
就在这时,那女人忽然停下动作。
镜中倒影缓缓转过头来。
没有脸。
准确地说,脸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挖去。嘴角却向上咧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你的头发……好漂亮啊。”她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模糊而潮湿,“借我梳梳,好不好?”
李薇尖叫一声,转身就跑,撞上门框也顾不上疼,冲回卧室反手锁门,又把衣柜死死顶住。她蜷缩在床上,浑身发抖,手机拿在手里却不敢打给任何人——谁会信这种事?
可就在她颤抖着平复呼吸时,耳边传来“咔、咔、咔”的梳头声。
不是从卫生间。
是从镜子里传来的。
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仿佛那东西正一点点从镜中爬出。
她死死捂住耳朵,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那一夜,她没再合眼。
第二天清晨,阳光照进屋子,一切恢复平静。卫生间干干净净,地面无水,镜子清晰如常,唯有镜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指痕,像是有人用湿漉漉的手指从内部狠狠抓挠过。
李薇盯着那道痕迹,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她终于明白——老周说的,是真的。
这面镜子,通着另一个世界。
而那个世界,有个女人,想要她的头发。
更可怕的是,昨晚她清楚记得:镜中的女人梳头时,用的那把木梳——正是她外婆留下的遗物,一直收在抽屉最深处,从未拿出来过。
可现在,那把梳子不见了。
2. 指痕蔓延
李薇请了假,整天窝在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她翻遍租房合同,想找退租条款,却发现这房子是私人托管,房东常年在国外,联系不上。中介电话打了三次,都说“住进去就不能退”。
她想搬走,可押金交了,东西刚安顿好,一时半会儿哪能找到便宜又安全的房子?更何况,她刚换工作,经济紧张,根本负担不起其他选择。
只能熬几天,撑到月底再说。
她安慰自己:也许昨晚只是太累产生的幻觉?压力大了,谁都会做噩梦。
可当天夜里,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声音,再次响起。
滴答、滴答……
又是水声。
她躲在床上,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不要看,不要动,闭上眼睛装睡。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见水流顺着瓷砖滑落的窸窣声。
然后,是梳头声。
“咔、咔、咔。”
缓慢,规律,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节奏感。
她终于忍不住,悄悄掀开被角,望向卫生间的门。
门缝底下,渗出一线微弱的光——那是镜面反射的月光。
她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门上,还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正在动。
两只手,同时举起梳子,一下一下,梳理着长发。
可她根本没有动。
冷汗瞬间浸透睡衣。
她猛地翻身下床,冲到门口,一把拉开卫生间的门。
空无一人。
镜子干干净净,水龙头紧闭,地面干燥。
可当她凑近镜面时,却发现——镜框边缘,缠着一缕湿漉漉的黑发,紧紧贴在金属扣环上,像是被人刻意系上去的。
她伸手去扯,那头发竟异常坚韧,拉不断,剪刀剪了几下才勉强扯下一段。
她将那截头发攥在掌心,指尖传来冰冷滑腻的触感,像蛇皮。
她突然想起外婆临终前的话:“有些东西,沾了人气,就舍不得走了。”
那时她不懂,现在却毛骨悚然。
外婆留下的木梳,曾陪她几十年,据说还是祖上传下来的。老人家常说,这梳子不能乱放,尤其不能对着镜子。
“镜子是阴阳交界的地方,”外婆说,“人照镜,魂也照。要是东西有了执念,就会借镜生形。”
李薇一直当迷信听,如今却不得不信。
她开始查这栋楼的历史。
白天她强打精神出门,在图书馆和档案馆翻找资料。终于在一份老旧的《市晚报》微缩胶片中找到线索:
> 1978年6月15日,纺织厂女工林素云坠楼身亡,疑为情变自杀。其尸体于宿舍楼下被发现,头部重创,长发散乱。据目击者称,死者生前常在走廊尽头照镜梳头,行为怪异。
报道配有一张模糊照片:一个穿白裙的女人站在镜前,背影清瘦,手中握着一把木梳。
李薇的心跳几乎停止。
那把梳子——和她丢失的那一把,一模一样。
她继续查下去,发现林素云当年未婚夫另有新欢,婚礼在即。而林素云性格孤僻,独居多年,唯一的爱好就是每天深夜照镜梳头。
有人说她精神有问题,也有人说她练邪术,想留住男人的心。
但她真正的死因,并非自杀。
尸检报告显示:她坠楼前,已被人用钝器击晕,再抛下楼顶。
凶手始终未抓获。
而她的房间,正是李薇现在住的304室。
更令人不安的是,此后三十年间,这间房换了十几任租客,几乎每任都在入住不久后搬离,理由五花八门:噩梦连连、听见梳头声、看到镜中有影子……
最近一任租客,是个年轻女孩,住了不到一周就疯了,被家人强行送进精神病院,嘴里一直重复一句话:“她在借我的头发重生……”
李薇看完资料,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笔。
她终于明白,那女人不是想抢她的头发。
她是想借她的身体复活。
而仪式的第一步,就是收集足够多的活人长发——尤其是黑亮柔顺的那种。
她的头发,正符合标准。
当晚,她决定反击。
她买来红布、朱砂、香烛,在房间四角贴上符纸——虽不信这些,但宁可信其有。又把所有镜子用黑布罩住,包括卫生间那面。
她还特意去庙里求了护身符,挂在脖子上。
一切准备妥当,她躺在床上,握着一把水果刀,心想:若那东西敢出现,她拼死也要划破镜面。
午夜,钟声敲响十一点。
一切安静。
她稍稍松了口气。
可就在凌晨一点,她忽然感到头皮一阵刺痛。
像有人在轻敲她的发根。
她猛地坐起,冲进卫生间,掀开黑布看向镜子——
镜面竟自动浮现影像!
林素云站在里面,白裙滴水,手中拿着那把木梳,正一缕一缕地将李薇的黑发缠绕在梳齿上。
而在她脚下,堆满了数不清的长发,颜色各异,长短不一——全是历任租客的。
“谢谢你。”林素云对着镜外微笑,“只差最后一缕,我就能完整了。”
李薇举起刀,狠狠砸向镜面!
“砰!”一声巨响,玻璃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但并未碎裂。
镜中影像扭曲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林素云歪着头看她,轻声道:“你以为……你能毁掉通路吗?”
话音未落,整面镜子突然渗出大量黑色液体,顺着墙面流淌而下,散发出腐烂的腥气。
李薇踉跄后退,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她看见,那些黑发竟从镜中缓缓伸出,像触手一般,朝她爬来。
她尖叫着滚出卫生间,反锁房门。
那一夜,她彻夜未眠。
而窗外,月亮圆满如银盘,洒下惨白的光。
3. 镜中双影
第三天,李薇彻底崩溃。
她的眼圈乌青,手指不停颤抖,连喝水都会洒出来。她不敢照镜子,不敢进卫生间,甚至连路过走廊尽头都要低头快走。
可越是逃避,那股压迫感越强。
她发现,不只是那面主镜有问题。
家里的每一面反光物——不锈钢水壶、玻璃杯、手机屏幕——只要角度合适,都能映出那个白裙女人的身影。
有一次她洗脸,抬头瞬间,镜中映出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林素云正蹲在她肩后,嘴角咧到耳根。
她摔了脸盆,再也不敢用水。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直到第四天夜里,她做了个梦。
梦中,她站在一间老式闺房里,墙上挂着那面穿衣镜。一个年轻女子坐在梳妆台前,穿着白裙,背影单薄。她正用木梳梳理长发,嘴里哼着一首古老的童谣:
> “青丝三千丈,
> 借我一缕光。
> 镜中寻旧貌,
> 归来是新娘。”
歌声凄美,带着无尽哀怨。
李薇鼓起勇气走上前:“你是林素云?”
女子停下动作,缓缓回头——仍是那张无目的脸。
“我不是要害你。”她说,“我只是想回来。”
“你已经被害死了,凶手是谁?”
“他……娶了别人。”林素云的声音哽咽,“他们说我疯了,把我关在顶楼三天。我不吃不喝,只求他来看我一眼。可他连葬礼都没参加……最后,他们趁我昏睡,把我扔下了楼。”
“那你为什么要缠着我?”
“因为你是‘镜缘之人’。”她伸出手,指向镜面,“你看,我们的脸……是不是很像?”
李薇凑近一看,顿时寒意彻骨。
镜中两人并肩而立,容貌竟有七分相似!尤其是眉眼轮廓,宛如姐妹。
“每一代长相相似的女子,都会成为我的容器。”林素云轻声道,“只要集齐九十九缕活人长发,再借一个‘镜缘之体’,我就能真正归来。”
“九十九缕?之前已经有九十八人?”
“不。”她笑了,“有的只献出一缕,有的献出了全部。最长的那个,撑了七天……最后,她的头发全没了,我也拿到了我要的。”
李薇猛然想起那些失踪的租客。
原来不是搬走,而是被“耗尽”了。
梦醒后,她泪流满面。
她不想死,也不想变成疯子。
但她更不愿成为别人的复活祭品。
她必须想办法终结这一切。
她想起外婆说过的一句话:“邪不压正,唯诚可破。”
如果林素云是因为执念被困在镜中,那唯一的解法,或许是帮她放下执念。
可怎么放?
去找那个负心汉?
她费尽周折,终于查到林素云的未婚夫名叫陈志远,当年是厂里的技术员,后来调往外地,现已退休,住在城南某小区。
她决定亲自见他一面。
第二天,她带上录音笔和相机,来到陈志远家门口。
开门的是个佝偻老人,眼神浑浊。
“您认识林素云吗?”她直接问。
老人身体一震,脸色骤变:“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她是您的未婚妻,1978年为您跳楼而死。”
“我没有让她跳!”老人激动起来,“是我母亲反对,说她命格克夫……可我也没想过害她啊!那天我去外地出差,回来才知道她……”
他说着说着,老泪纵横:“我一直愧疚,每年清明都去她坟前烧纸。我知道我对不起她,可我已经老了,还能怎么办?”
李薇看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心中五味杂陈。
她录下他忏悔的全过程,带回住处。
当晚,她点燃蜡烛,将录音机放在镜子前,按下播放键。
陈志远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素云,对不起……是我懦弱,没能保护你。如果你还在,请原谅我吧……”
她盯着镜子,等待反应。
起初毫无动静。
然后,镜面泛起涟漪,如同水面。
林素云的身影浮现,静静听着。
她的表情从怨恨,渐渐转为悲伤,最后,竟落下两行血泪。
“你说谎……”她喃喃道,“你从来不在乎我……”
“可我现在在乎了!”李薇大声说,“他后悔了!他知道错了!你还要怎样?杀了我,你也回不来!你只会永远困在这面镜子里!”
镜中女人剧烈颤抖,身影忽明忽暗。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她嘶吼着,“凭什么她能嫁给他,我却要死?”
“因为你不是输给了爱情,”李薇冷静地说,“你输给了那个时代的偏见和懦弱。可现在不一样了。你可以走了,不必再纠缠无辜的人。”
她取出那把木梳,放在火盆上点燃。
火焰腾起,映照出镜中女人痛苦的脸。
“这是你的执念,烧了它,你才能解脱。”
树枝燃烧的瞬间,镜面轰然炸裂!
碎片四溅,一股阴风席卷整个房间。
林素云的身影在火光中缓缓消散,最后一句飘入耳中:
“谢谢……替我说出了那句‘再见’。”
一切归于平静。
李薇瘫坐在地,泪流满面。
她赢了。
4. 笑脸残留
一周后,李薇终于搬离了那栋宿舍楼。
她把房间钥匙交还给老周,一句话没多问。
老周接过钥匙,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还活着。”
她点点头:“镜子碎了。”
“嗯。”老周低声说,“三十年了,第一个活着走出来的人。”
她离开时,回头望了一眼走廊尽头。
那面镜子已被换成普通的穿衣镜,崭新明亮,映出她苍白却坚定的脸。
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可一个月后,她收到快递。
寄件人未知。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小块破碎的镜片,边缘焦黑,像是火灾残留。
镜面上,赫然印着一张模糊的笑脸。
嘴角上扬,眼睛缺失。
她吓得差点扔掉。
可当晚洗澡时,她无意间瞥见浴室瓷砖的反光——
镜中,两个身影正并肩坐着,手中各握一把木梳,缓缓梳理着长长的黑发。
其中一个,是林素云。
另一个,赫然是她自己。
而她的耳边,再次响起那首童谣:
> “青丝三千丈,
> 借我一缕光。
> 镜中寻旧貌,
> 归来是新娘。”
她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可当她再看向镜子时,那两张脸,正同时对她微笑。
原来,真正的仪式,早已完成。
她不是战胜了林素云。
她是,成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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