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坟前哭丧人
大中午的日头毒得能把人晒出油来,村道上连条狗都懒得叫唤。可就在通往村外荒地的小路上,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跪在一座孤坟前,哭得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她叫香香,三十出头,脸蛋圆润,平日里说话细声细气,是村里出了名的温柔媳妇。可今天,她披头散发,指甲抠进坟土里,眼泪鼻涕混成一道泥沟,嘴里反复念叨:“你走了……留下我们娘俩……孩子还没生下来啊!”
路过的人吓了一跳,以为哪家死了至亲。有人认出是香香,赶紧跑回村里报信。她男人陈大柱正和几个亲戚在院子里喝酒吹牛,一听这话酒杯“啪”地摔了。
“胡闹!”他腾地站起来,“她一个快生的人,跑去坟地哭什么?哪个坟?谁的?”
“就是……西头那片荒地,埋那个小远的坟。”
提到“小远”,空气一静。
小远,原名李远,十七岁,去年冬天死的,死因没人说得清。有人说他半夜翻山采药摔死的,有人说他是被野狗咬死的,还有人说……他是被人害的。但李家父母一句话没多说,草草收尸,连夜下葬,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办。更奇怪的是,坟不进祖坟,偏埋在自家地头,四面荒草,孤零零一座黄土包。
而香香,和李远同一条街长大,两家只隔三户。小时候还一起玩过泥巴、偷过瓜。可自从香香嫁了陈大柱,两人就没再走近过。如今她却跑到人家坟前嚎啕大哭,说是“我老公躺在这里面”,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陈大柱带着人赶到时,香香还在那儿跪着,双手抱着肚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坟顶。
“香香!回家!”他吼。
香香猛地抬头,眼珠子红得吓人:“你滚!我老公就在这下面!你不是他!别装了!”
众人愣住。
陈大柱气得脸发紫:“我是你男人!结婚证上写得清清楚楚!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的!你疯了是不是?”
香香冷笑,声音沙哑:“你说你是?那你告诉我——去年腊月二十三,我在镇上丢了钱包,是谁冒雪骑车五十里给我送回来的?是你吗?你说啊!”
陈大柱一怔。
香香继续道:“你说你是?那我怀孕三个月晕倒在田埂上,是谁背我去卫生所,一路跑断了气?是你吗?你在打牌!你在喝酒!你连我什么时候吐的都不知道!”
她指着坟:“他才是!他才是对我好的人!他才是孩子的爹!”
“放屁!”陈大柱怒吼,“孩子是我的!dNA都能验!你这是污蔑!走!给我回家去!”
几个人上前架她。香香拼命挣扎,指甲抓破了陈大柱的手臂,血痕赫然。
“我不回!我要陪他!我孩儿要见他爹!”
最终,她被强行拖走。临走前,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孤坟,嘴唇颤抖,轻声道:“等我……我就来找你……”
那天傍晚,香香不见了。
家里锅没洗,床没铺,预产期只剩一个月的孕妇,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三天后,有人在村外河滩发现了她的尸体。肚子鼓着,孩子还在,但她全身冰冷,脸上却带着笑,像是终于解脱了。
她被葬在了离李远不远的地方。两座坟隔着一片荒草,夜风吹过,像在低语。
从那以后,村子就不安静了。
每到深夜,总有人远远看见——香香的坟头上,坐着个女人,怀里抱着个襁褓,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她不哭,也不动,只是静静地看。
有人说,她在等孩子认爹。
有人说,她在等那个人醒来。
也有人说——她根本没死,只是换了个地方,守着他。
可最瘆人的,是最近有胆大的年轻人夜里经过那片坟地,听见坟里传出轻轻的哼唱声,像是摇篮曲。
而李远的坟头,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株小小的野花,红得像血,在风里微微晃动。
香香的坟前,则摆着一双婴儿鞋,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
村里的老人开始烧纸,念经,贴符。
但他们都知道——有些事,不是驱得走的。
有些情,死了也断不了。
有些人,哪怕埋进土里,心还活着。
而香香,她不是鬼。
她是不肯走的灵魂。
2. 香香的日子
香香本名叫周香,娘家姓周,是隔壁王家屯老周家的独女。小时候瘦巴巴的,眼睛大得占了半张脸,一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村里人都喊她“香丫头”。
十八岁那年,她考上县里的职高,学的是幼师。本来前途不错,可毕业前夕,父亲突发脑溢血,瘫在床上。家里没钱,她只好退学回来照顾。
媒人上门说亲,第一个就是陈大柱。
陈大柱比她大八岁,是个瓦匠,手脚勤快,有点积蓄,在村里也算体面。他爸妈早年做豆腐生意,攒了点钱,盖了新房,就等着娶媳妇。
见面那天,香香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裙子,低头坐在堂屋椅子上,一句话不说。陈大柱倒是爽快,当场掏出三千块彩礼:“给婶子买药用。”
香香妈眼眶红了。
婚就这么定了。
结婚那天,香香没哭也没笑。拜完天地,她坐在新房里,盯着红烛看了整整一夜。
婚后日子过得平淡。陈大柱确实不坏,不赌不嫖,也不打她。可他对她,就像对一件家具——需要时用一下,不用时晾一边。
他爱喝酒,常和兄弟们蹲在村口打牌,输光了就骂娘。香香做好饭,端出去凉了也没人吃。她习惯了自己吃,吃完默默收拾。
唯一让她觉得暖的,是李远。
李远比她小五岁,是李家老幺。他爹是个木匠,老实巴交,他妈常年生病。李远读书一般,初中毕业就没上了,跟着舅舅学电工。
他人机灵,嘴甜,见谁都打招呼。每次路过香香家门口,都会笑着喊一声“香姐”。
有一年夏天,香香在院子里晒被子,梯子突然滑了,她摔下来扭了脚。李远正好路过,二话不说背起她就往卫生所跑。四十度高温,他一路喘得像头牛,汗把衣服全浸透了。
到了所里,医生说要拍片,香香说没钱。李远掏出身上全部——两百三十六块,全塞了进去。
“先用着,不够我明天再补。”
香香想还他,他摆摆手:“姐,咱街坊邻居的,客气啥。”
后来她才知道,那笔钱是他攒了半年,准备买新手机的。
自那以后,香香对他多了份亲近。下雨天会给他留双拖鞋,过年会多包顿饺子让他带回去。李远也不多拿,每次都笑着说:“香姐给的,我吃得香。”
村里有人嚼舌根,说香香对李远太好,怕是有私情。香香听了只笑笑,不当回事。陈大柱倒是听到了几句,回家甩了两个碗:“你少跟他来往!一个寡妇命,一个毛头小子,传出去像话吗!”
香香没反驳,只是从那以后,她不再留饭,也不再主动搭话。
可李远还是照常喊她“香姐”,每次看到她提重物,总会抢过去扛。
直到去年冬天。
那天下大雪,封了山路。李远说要去镇上送电路图纸,凌晨四点就出门了。结果一整天没回来。
晚上九点,李家父母急得报警。第二天清晨,有人在山沟里发现了他的尸体——脖子上有勒痕,手指骨折,像是挣扎过。
警方调查几天,最后以“疑似遭遇野兽袭击,不排除他人作案可能”结案。李家父母不愿多问,也不敢多问,只求尽快下葬。
出殡那天,香香请了假去送行。她站在人群最后,没穿孝衣,也没烧纸,只是默默看着棺材入土。
没人注意到,她的眼泪一直往下掉。
葬礼后第三天,香香发现自己怀孕了。
验孕棒两条杠鲜红刺眼。
她坐在马桶上,浑身发抖。
她清楚记得,最后一次和陈大柱同房,是两个月前,那次他喝醉了,动作粗暴,事后她疼了好几天。
可……为什么心里第一个想到的,是李远?
她想起那天早上,李远出门前站在她家门口,笑着递给她一盒热牛奶:“姐,天冷,喝点暖和的。”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
香香抱着膝盖,哭出了声。
她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但她知道,如果真是李远的……那她肚子里的,是最后一个能证明他还活过的东西。
她决定不告诉任何人。
她开始频繁梦到李远。梦里他站在雪地里,冲她笑,说:“姐,别怕,我护着你。”
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
她摸着肚子,轻声说:“你要是他儿子,就好好活着。”
时间一天天过去,肚子渐渐隆起。陈大柱偶尔摸一下,说:“争气点,给我生个带把的。”
香香不答。
她开始悄悄准备婴儿用品。小衣服、奶瓶、尿布……每买一样,她都觉得是在替李远完成心愿。
邻居劝她去做产检,她说不想去医院。其实她去过一次,在县城妇幼。医生问她丈夫姓名,她脱口而出:“李远。”
说完愣住。
医生皱眉:“登记信息不能乱填。”
她改口:“……陈大柱。”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背叛了什么。
某天夜里,她梦见李远站在坟头,朝她招手。她说:“等等,孩子快出生了,我们一起走。”
醒来后,她翻出日记本,写下一行字:
> “如果我死了,请把我葬在他旁边。孩子若生下来,就让他叫我一声‘娘’,然后……去找他爹。”
她把本子藏在床垫下,再没提过。
可她不知道,陈大柱已经开始怀疑。
他发现她总对着空气说话,有时半夜坐起来喃喃自语。她不吃他买的补品,却偷偷煮红枣枸杞。她不再让他碰肚子,甚至看到他靠近就会发抖。
“你是不是有病?”他吼过一次。
香香只是摇头:“我没病,我只是……不想让孩子出生在一个没有爱的地方。”
陈大柱冷笑:“爱?李远给你了吗?他都死了!你还想着他?你肚子里可是我的种!”
香香猛地抬头,眼神冷得像冰:“你敢再说一遍?”
两人僵持片刻,陈大柱摔门而去。
那一晚,香香独自走到村外,站在李远坟前,站了一整夜。
她没哭,只是轻轻抚摸坟土,像在摸一个人的脸。
“你说过要护我的。”她 whisper,“现在呢?”
风穿过荒草,发出呜咽般的响。
她转身离开时,嘴角扬起一丝笑。
“快了。”她说,“就快了。”
3. 坟头的女人
香香失踪那天,天气闷热,乌云压顶,眼看要下雨。
陈大柱早上醒来发现人没了,先还不当回事,以为她回娘家了。可打电话没人接,去周家一看,门锁着,屋里没人。
他慌了。
发动全村找,问遍亲戚朋友,都说没见过。有人想起前几天见过香香在村外转悠,像是往荒地去了。
一群人打着伞往西头走。
雨越下越大。
当他们赶到李远坟前时,只见地上有一串湿脚印,通向河边。
脚印尽头,香香躺在浅水滩上,肚子高高隆起,双眼闭着,脸上竟带着笑。
法医鉴定:溺亡,但无挣扎痕迹,肺部进水量极少,更像是……主动躺进水里,静静等死。
孩子还在腹中,心跳微弱,紧急剖腹产救出,是个男孩,体重五斤二两,哭声洪亮。
可香香,再也睁不开眼了。
葬礼办得很仓促。陈大柱想把她葬进自家祖坟,族老坚决不同意:“未过门就死在外头,又是怀着疑胎,不吉利!”
最后,她被葬在了李远坟斜对面,中间隔着一片荒草坡。
下葬当晚,就有村民说看见两个影子在坟间走动,一男一女,牵着手,像在散步。
起初没人信。
可接下来的事,让人脊背发凉。
每到午夜,总有夜归人远远望见——香香的坟头上,坐着个女人,穿着当年出嫁的红裙,怀里抱着个襁褓,仰头看着星星。
她不动,不哭,也不说话。
但如果你仔细听,能听见极轻的哼唱声,是一首老童谣:
> “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亮背花篓……”
那是香香小时候常唱的。
更诡异的是,李远的坟头,不知何时长出一朵红花,四季不谢。每逢初一十五,花瓣会滴下红色液体,像血。
有胆大的青年拿瓶子接了送去化验,结果显示:成分接近人类泪水,含有微量激素,与香香生前血液样本高度吻合。
没人敢再靠近那片坟地。
直到清明那天。
陈大柱带着儿子来上坟。孩子才三个月,抱在怀里咿咿呀呀。他摆上供品,烧纸钱,嘴里念叨:“香香,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骂你……你回来吧。”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火盆里的纸灰猛地卷起,形成一个人形轮廓,直扑他脸。
他吓得后退,孩子“哇”地哭了。
就在这时,香香的坟头,那女人缓缓转过头——
她抱着孩子,目光穿透黑夜,直勾勾盯住陈大柱。
嘴唇微动,仿佛说了三个字。
陈大柱浑身发抖,连滚带爬逃走。
第二天,他去庙里请法师做法。
法师闭目掐算,良久睁开眼:“你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什么?”
“那孩子……不是你的。”
陈大柱如遭雷击。
“李远死前三天,曾去过你家。那天香香不在,你在打牌。李远帮你修好了漏电的线路,临走时,香香回来了。他们在门口说了几句话,李远给了她一瓶牛奶。”
“然后呢?”
“然后,他们一起进了屋。十分钟才出来。”
陈大柱瞪大眼:“不可能!我老婆不会……”
法师摇头:“她不是背叛你。她是……选择了真心。”
陈大柱崩溃了。
他开始酗酒,整日游荡在坟地附近,对着香香的坟吼:“你为什么要选他?他都死了!我能给你房子、孩子、日子!他能给你什么?一堆土吗?”
无人回应。
直到某个雨夜,他又去了。
跪在香香坟前,哭得像个孩子:“香香,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孩子需要娘……”
忽然,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你以为,我想走吗?”
他猛地回头。
香香站在雨中,浑身湿透,怀里抱着婴儿,眼神悲悯。
“是你们逼我的。”她说,“你说孩子是你的,可你连他什么时候胎动都不知道。你说我是你老婆,可你连我最爱吃的菜都记不得。”
“我只想平平安安生下孩子,让他叫一声‘爹’,可你们……非要我说出真相。”
陈大柱跪地痛哭:“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香香望着远处李远的坟,轻声道:“现在,我知道了。他一直在等我。”
她转身走向那座坟,身影渐渐淡去。
雨停了。
坟头上,那朵红花轻轻摇曳。
而陈大柱,从此疯了。
他每天抱着孙子在村口转悠,见人就说:“我儿媳妇跟死人跑了,可我孙子……是活的。”
没人笑话他。
因为大家都知道——
有些感情,活着的人不懂。
只有死了,才看得最真。
4. 星星下的约定
多年后,村里建了新小学。
开学第一天,有个新生家长带着孩子报名。老师问他名字,孩子怯生生地说:“我叫李星。”
老师笑:“这名字好,星辰大海。”
家长笑了笑,没说话。
那人是陈大柱的儿子,如今已成家立业。他把孩子托付给父母,自己外出打工。
可村民们发现,这孩子特别奇怪。
他不爱和其他小朋友玩,总喜欢一个人坐在操场边,仰头看天。
尤其是夜晚,只要不下雨,他必定溜到学校后墙,翻出去,往西头坟地走。
有一次老师跟踪,发现他在香香和李远的坟前坐下,从书包里拿出蜡烛、糖果、小玩具,摆了一圈。
然后,他轻声说:“爸爸,妈妈,我又来看你们了。”
风拂过草地,两座坟头的野花轻轻摆动。
孩子仰头望着星空,低声唱起那首童谣:
> “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亮背花篓……”
忽然,坟头上,两个模糊的身影浮现。
女人穿着红裙,男人穿着旧工装。
他们并肩坐着,望着孩子,笑了。
女人伸手,轻轻抚过孩子的头顶。
那一刻,星光如雨,洒落人间。
老师躲在树后,泪流满面。
她没敢上前。
因为她知道——
这不是迷信。
这是爱。
一种超越生死、穿越阴阳的执念。
香香从未离开。
李远也从未死去。
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守护这个孩子。
而每到深夜,仍有人看见——
那两座孤坟之上,女人抱着孩子,静静看星。
风里,传来轻轻的哼唱。
像是在说:
“我们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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