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雪,下得没个正经。我开着车往靠山屯赶时,挡风玻璃上的雪片跟扑棱蛾子似的,刮得雨刷器 「咯吱咯吱」 响,像是老木头在磨牙。奶奶走了快半个月,我这才从深圳抽出身来,回这老房子收拾后事。
车刚拐进屯口,就看见那排熟悉的土坯房。我家老屋在屯子最里头,墙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黄土,房檐下挂着的冰溜子有小臂粗,冻得透亮。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着霉味、香火味和老木头味的寒气扑过来,呛得我咳嗽了两声。屋里没通暖气,土炕凉得像块冰,只有堂屋正中那口老座钟,还杵在那儿,跟我小时候见着的一模一样。
这钟是太爷爷传下来的,红木壳子,上面雕着缠枝莲,虽然漆掉了不少,露出里面的木纹,却还是透着股结实劲儿。钟摆是黄铜的,垂在下面,一动不动。我记得小时候,这钟走得可准了,「滴答滴答」 的声儿,是整个屋里唯一的活气。奶奶生前最宝贝它,每天早上都要擦一遍,说这钟连着家里的气数,不能停。
我把行李扔在炕边,先去给奶奶的牌位上了炷香。香烧得慢悠悠的,烟飘到钟旁边,打了个旋儿。我伸手想把钟盖打开看看,刚碰到木头壳子,就觉得手心一凉 —— 不是屋里的寒气,是那种透着骨头缝的冷,像摸了块刚从雪堆里挖出来的石头。
「先凑活一晚,明天再收拾。」 我嘀咕着,找了床奶奶留下的厚棉被裹上,躺在炕边就睡着了。山里的夜静得吓人,除了窗外的风声,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声。迷迷糊糊间,我好像听见了 「滴答」 声,很轻,又很滞涩,像是有什么东西卡着。
我猛地睁开眼,屋里黑黢黢的,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雪光,把老座钟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上,像个站着的人。那 「滴答」 声还在响,比刚才清楚了点,只是…… 怎么听着不对劲?正常的钟声是 「滴答、滴答」,节奏均匀,可这声儿,像是倒着来的,「答滴、答滴」,慢得让人心里发紧。
我摸过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照向老座钟。钟盖是关着的,可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的指针 —— 分针和时针,正慢悠悠地往回走!不是我看花眼了,分针刚过十二,又慢慢挪回了十一点五十九,时针也跟着往回退,像是时间在往回倒。
「邪乎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起身走到钟旁边,仔细瞅。这时候,手电筒的光扫到了钟摆 —— 黄铜的钟摆下面,不知何时挂着一缕头发。那头发又黑又长,油乎乎的,像是好几天没洗,垂在钟摆上,随着钟摆微弱的晃动轻轻飘着。
我家没人留这么长的头发。奶奶生前是短发,我妈是烫的卷发,我姐更不用说,留的是齐耳短发。这缕头发,哪儿来的?
我伸手想把头发扯下来,指尖刚碰到,就觉得一股寒意顺着手指往上窜,像是摸到了冰。那头发也怪,明明看着油腻,摸起来却又凉又硬,像根细铁丝。我赶紧缩回手,手电筒 「啪嗒」 掉在地上,光柱晃了晃,照在墙上的钟影上 —— 那影子的形状,怎么看都像个吊死的人,钟摆就是晃悠的脚。
我不敢再看,捡起手电筒就跑回炕边,用被子蒙住头,浑身发抖。那 「答滴、答滴」 的钟声,还有那缕黑头发,在脑子里转来转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全是倒走的钟和飘着的黑头发,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说:「快了,快到了。」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老座钟。钟盖还是关着的,指针好好地指在七点,钟摆也没动,那缕黑头发,没了。
「难道是我眼花了?」 我揉了揉眼睛,又打开钟盖看了看,里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头发的痕迹。可昨晚那种寒意和诡异的钟声,又真实得不像梦。我去问隔壁的王婶,王婶听我说完,脸色一下子沉了:「你说那钟倒着走?还有黑头发?」
「嗯,咋了?」 我追问。
王婶往我家屋里瞅了一眼,声音压低了些:「你奶奶走之前,也跟我说过这事儿。她说半夜听见钟倒着走,还看见钟摆下挂着头发,说有个女人跟她说话。我当时还劝她,说年纪大了眼花,可现在你也看见了……」
我心里一沉,看来不是我眼花。那天我收拾奶奶的遗物,在她的旧木箱里翻到了一本日记。日记本是蓝皮的,纸页都黄了,上面的字迹是奶奶年轻时的,娟秀又有力。
日记里大多是日常琐事,直到最后几页,字迹开始潦草起来:
「今天钟又倒着走了,那头发又出现了。她跟我说,『该换你了』,声音冷得像冰。」
「我去找三叔公,他不肯说,只让我赶紧走,别待在老屋里。可这是我的家,我能去哪儿?」
「我想起太爷爷说过的事,那个叫秀娥的女人,一头黑头发,死得冤。难道是她回来了?」
「钟走得越来越慢,她的声音越来越清楚。我怕,可我不能让她找上默儿。默儿还小,在城里好好的,不能被这东西缠上。」
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写得歪歪扭扭:「我去换,别找默儿。」
「秀娥?」 我想起昨晚梦里的女人声音,又想起王婶说的奶奶的话,心里越来越慌。我知道三叔公是村里唯一知道老事儿的人,他肯定知道秀娥是谁,知道这钟的秘密。
我拿着日记去找三叔公。三叔公家在屯子东头,也是个老土坯房,院里堆着柴火,门口挂着串红辣椒。三叔公坐在炕头抽烟,看见我进来,眼皮都没抬:「你来干啥?」
「三叔公,我想问你个事儿,关于秀娥的。」 我把日记递过去。
三叔公接过日记,翻了几页,手开始发抖,烟袋锅子 「啪嗒」 掉在炕上。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恐惧:「你奶奶还是写了…… 这事儿,本来不该让你们小辈知道的。」
「秀娥到底是谁?那钟到底咋回事?」 我追问。
三叔公叹了口气,往炉子里添了块柴,火苗 「噼啪」 响了一声:「秀娥是几十年前的人了,长得好看,一头黑头发,跟你太爷爷好过。那时候你太爷爷是村里的会计,秀娥家里穷,靠给人缝补过日子。后来村里丢了钱,有人说是秀娥偷的,你太爷爷没替她说话,秀娥就被人逼得跳了井。等捞上来的时候,她的头发散在水里,黑得吓人,手里还攥着你太爷爷送她的一块手帕。」
「那钟跟她有啥关系?」
「那钟是秀娥的嫁妆,她跳井前,把钟送给了你太爷爷,说要看着他。后来你太爷爷就把钟留在了家里,从那以后,这钟就开始邪乎。每过几十年,就会倒着走,出现黑头发,还会有女人的声音说『该换你了』。被找上的人,最后都会上吊自尽,就像秀娥当年想不开一样。你太奶奶、你爷爷,还有你奶奶,都是这样……」
我听得浑身发冷,手里的日记差点掉在地上:「那我…… 我是不是也会被找上?」
三叔公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愧疚:「你奶奶走之前,去找过我,说她想替你挡了这灾。她说她老了,活够了,可你还年轻。她还说,秀娥的怨气没散,她要的不是命,是个『说法』,是个『补偿』。」
「补偿?啥补偿?」
「秀娥当年被冤枉偷钱,死得冤。她家里就她一个人,没亲人替她说话。她的手帕,还有她最喜欢的那支木梳,当年没找到,说不定还在老屋里。要是能找到这些东西,跟她好好说说,说不定能让她消气。」
那天晚上,我在老屋里翻了个遍,终于在老座钟的底座下,找到了一个小木盒。盒子里装着一块蓝布手帕,上面绣着一朵荷花,还有一支桃木梳,梳齿上还缠着几根黑头发 —— 跟我那晚看见的一模一样。
我把盒子放在钟旁边,又点了炷香,对着钟说:「秀娥前辈,我知道你当年受了冤屈,我太爷爷没替你说话,是他的错。这手帕和木梳,我还给你。我知道你要的不是命,是个说法。我会把你的事说出去,让村里的人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让你能安心。」
香烧得很慢,烟飘到钟上,打了个旋儿。就在这时,老座钟突然 「滴答」 响了一声 —— 是正常的 「滴答」 声,不是倒着的。我打开钟盖,里面的指针好好地走着,钟摆也轻轻晃了晃,像是在点头。
可我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结束。那天之后,老座钟没再倒着走,也没出现黑头发,可我总能听见钟表的声音。不管是家里的闹钟,还是街上的挂钟,我都能听见细微的 「答滴」 声,像是倒走的钟。有时候晚上睡觉,还会梦见那缕黑头发,飘在我眼前,却不再让我害怕,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离开靠山屯那天,把老座钟留给了村里的小学,让孩子们当教具。校长说钟走得可准了,我没敢告诉他钟的秘密。车开出屯口时,我回头看了一眼老屋,阳光落在墙上,那口钟的影子,安安静静的,不像吊死的人了。
可我心里清楚,秀娥的怨气,或许没散。那缕黑头发,说不定已经去了下一个地方,找下一个 「该换」 的人。我现在不管走到哪儿,都会带一块手表,手表走得很准,可我总觉得,它在偷偷倒着走,在等着 「该换我」 的那天。
有时候深夜,我会听见窗外有风声,风里夹着 「滴答」 声,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轻轻地说:「我等着,我还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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