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新稷初兴之地的薄雾还未散尽,训练场上已响起整齐的脚步声。谢景珩站在高台上,看着王莽正在操练新编入国防军的三千新兵——这些大多是近两个月从靖安王辖地逃难而来,或是周边小股流民投奔的青壮。
“刺!”王莽的吼声如雷。
三千杆长枪同时前刺,动作虽未完全整齐划一,但那股拼命的狠劲却令人侧目。他们大多面黄肌瘦,有人枪都握不稳,可眼睛里都烧着一团火——那是见过地狱的人对人间最后的渴望。
“停!”王莽走到队列前,挨个纠正动作,粗着嗓子骂,“李二狗,你他妈是刺枪还是挑水?手腕用力!赵四,腿分开!站都站不稳,敌人来了你跪着求饶吗?”
被骂的士兵红着脸调整姿势,没有半分怨言。
谢景珩微微颔首。王莽带兵自有他的一套,严苛却公正,这些新兵最缺的不是技巧,而是纪律和胆气。而胆气,往往是在最严苛的训练和最有血性的将领手下才能磨出来的。
“大都督。”青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递上一封用火漆密封的细竹筒,声音压得极低,“‘暗刃’西线三号传回的急信,用的是最高密级。”
谢景珩目光一凝,接过竹筒,指腹摩挲过火漆上特殊的凹凸印记——那是只有他和几个核心“暗刃”才知道的确认标记。他转身走下高台,进了旁边的军议室,关上门,用随身短刀挑开火漆。
竹筒内是一卷极薄的羊皮纸,上面的字迹细小却清晰,用的是他和林晚共同拟定的密码本中的密语。谢景珩迅速译读,脸色逐渐沉了下去。
信是潜伏在西凉苍狼部附近的“暗刃”探子发回的。内容有三:
其一,苍狼部首领乌维在半月前的一次围猎中“意外”坠马重伤,现由其弟乌洛暂代部族事务。乌洛性情暴烈,对白鹿部与新稷结盟之事极为不满,已多次在部族大会上扬言要“用汉人的血洗刷耻辱”。
其二,有商队从更西的方向带来消息,约两月前,有一支约百人的队伍进入苍狼部领地,这些人装束奇特,部分人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金属面罩,携带的货物用厚布裹得严严实实,直接进了乌洛的帐篷,之后再未公开露面。商队中有人偶然听到他们交谈,所用语言非汉非胡,调子古怪。
其三,五日前,苍狼部一支两百人的骑兵以“追捕逃奴”为名,突袭了位于新稷与苍狼部缓冲地带的一个小型羌人部落,将部落中所有十五岁以上男子尽数屠杀,女子与孩童掳走,帐篷烧毁。有侥幸逃出的羌人哭诉,那些骑兵杀人时异常冷静,甚至有条不紊地收集了所有死者的……头发。
“收集头发?”谢景珩的手指在最后四个字上停顿,眉头紧锁。
这不合常理。草原部族劫掠,为的是财物、人口、牲畜。头发有何用?除非……不是苍狼部自己要。
他立刻想到了天机阁。那个神秘组织行事诡谲,常有些难以理解的举动。但收集战场死者的头发?这听起来更像某种邪术或仪式。
谢景珩将羊皮纸在蜡烛上点燃,看着它化作灰烬,然后提笔快速写了两道命令。一道给西线所有“暗刃”探子:严密监视苍狼部异动,重点查明那支神秘队伍的来历和目的,但不得打草惊蛇。另一道给驻守西部边境的“疾风”二队:即日起提升警戒级别,所有岗哨加倍,游骑侦察范围外扩三十里。
刚放下笔,门被敲响了。
“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林晚。她今日未穿执政官的正式袍服,而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劲装,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手里拿着几卷图纸,眉宇间带着思索的神色。
“景珩,工建司那边——”她话说到一半,注意到谢景珩凝重的脸色,“出事了?”
谢景珩没有隐瞒,将密信内容简要告知,尤其提到了“收集头发”的诡异细节。
林晚听完,沉默了片刻。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操练的士兵,阳光落在她侧脸上,镀上一层浅金。“天机阁……”她轻声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不管想干什么,绝不会是对新稷有利的事。”谢景珩走到她身边,两人并肩而立,“乌洛若真与天机阁勾结,西线的压力会骤增。我们与白鹿部的盟约,恐怕也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
“白鹿部那边有消息吗?”
“暂时没有异常。但‘暗刃’传回的消息滞后至少五日,这五日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谢景珩看向她手中的图纸,“你刚才说工建司?”
林晚回过神,将图纸在桌上铺开。上面是用炭笔精细绘制的结构图,标注着各种尺寸和数据。“赵铁柱带着工匠们改进了水车传动结构,这是新设计的大型水力锻锤示意图。如果建成,锻打铁坯的效率能提高五倍不止。另外,周郎中那边也有些进展。”
她指向另一张图,上面画着一些奇怪的陶罐和管道组合:“这是根据你上次从黑水泽带回来的那种‘猛火油’提炼物的特性,设计的几种可能的喷射装置草图。周郎中说,如果控制好配比和喷射方式,这东西在守城时或许有奇效。”
谢景珩仔细看着那些复杂的管道和阀门设计,眼中闪过赞许:“周郎中不愧曾是军中匠作大匠。此事机密,参与工匠必须绝对可靠。”
“放心,目前只有周郎中和他的两个亲传弟子知晓全貌,零件分开打造,最后由他亲自组装。”林晚卷起图纸,语气却并无轻松,“但这些都需要时间。而我们的敌人,恐怕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报——大都督,执政官!东部烽火台燃起两道黑烟!”
谢景珩和林晚同时脸色一变。
新稷设立的烽火传讯系统,一道黑烟代表发现敌踪,两道黑烟代表敌军超过五百人,三道黑烟则意味着大规模进攻开始。
“具体位置?”谢景珩已大步向外走去。
“鹰嘴隘以东三十里,巡逻的‘疾风’一队发现的,对方打的是‘靖安讨逆军’旗号,人数约八百,全是骑兵,正在向西缓慢推进!”
八百骑兵。这不是小股骚扰,而是正儿八经的先锋部队。
林晚紧随其后,脑海中系统界面自动浮现——【区域地图】功能激活,以鹰嘴隘为中心的地形图清晰展开,上面已标记出敌军的红色光点,正在缓慢移动。她快速心算:“从鹰嘴隘到谷地外围第一道防线,骑兵全速前进只需两个时辰。但他们现在缓慢推进……是在侦察,还是在等待主力?”
谢景珩翻身上马,对传令兵下令:“传令王莽,新兵营转入二级战备,协助民兵加固内围工事。令‘疾风’一队继续监视,不得接战。命第一、第三防御营即刻前往鹰嘴隘预设阵地,按甲号预案布防。通知各司主事,半刻钟后议事堂紧急会议!”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新稷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开始轰然运转。
林晚也骑上了自己的马,与谢景珩并辔奔向议事堂。风从耳边掠过,带着初秋的凉意。她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他下颌线绷紧,目光锐利如刀,方才那一丝面对她时的柔和已全然被冷硬的战意取代。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上一刻还在讨论水利图纸,下一刻烽火已燃。
“怕吗?”谢景珩忽然问,目光仍直视前方。
林晚摇摇头,又想起他可能没看见,于是提高声音:“不怕。只是觉得……该来的终于来了。”
“嗯。”谢景珩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又稳稳地飘回来,“我们一起接着。”
议事堂内,各司主事已匆匆赶到。云怀瑾手中还拿着墨迹未干的文书,显然是刚从文案堆里被叫来;赵铁柱袖子上沾着炭灰;李丰年裤脚还带着泥点;王莽一身汗气地从训练场直接跑来。
没有寒暄,谢景珩直接将东部敌情通报。气氛瞬间凝重。
“八百骑兵先锋,其后必有大军。”云怀瑾眉头紧锁,“靖安王这是要趁我新稷立国未稳,发动雷霆一击。”
王莽啐了一口:“狗日的刘瑾,上次黑石谷没打疼他!大都督,让俺带第一营去,保管把这八百骑的蹄子都给他剁了!”
“不可冲动。”谢景珩手指在粗糙的沙盘上划过,“鹰嘴隘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我军已设三重防御。敌军先锋不急于进攻,反而缓慢推进,极有可能是在诱使我军出击,或在侦察我军布防虚实。此时出击,正中其下怀。”
他看向林晚:“执政官之意?”
林晚站在沙盘另一侧,系统【危机模拟推演】功能已在后台默默运行了数次。她看着沙盘上敌我双方的光标,缓缓道:“敌欲速战,我则宜缓。鹰嘴隘防线稳固,粮食军械充足,可坚守至少半月。但若敌军主力合围,久困亦非良策。关键在于——打乱他们的节奏。”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我有三策。其一,固守鹰嘴隘,消耗敌军锐气,此为‘盾’。其二,派出精干小队,绕至敌后,袭扰其粮道、水源,此为‘刺’。其三——”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西线苍狼部异动,与东部攻势时间如此接近,恐非巧合。若东西两面同时受压,我军将陷入被动。故,必须尽快确认西线虚实,必要时……先发制人。”
“先发制人?”赵铁柱愣了愣,“执政官是说,主动打苍狼部?”
“不是全面开战,而是精准打击。”林晚指向沙盘上苍狼部的大致方位,“若天机阁真与乌洛勾结,其人员、物资必在苍狼部某处。找到它,摧毁它。斩断这条暗线,西线压力自减。”
议事堂内一片寂静。这计划大胆至极。新稷立国之初,兵力有限,两面作战乃兵家大忌。但林晚的思路清晰——被动防守只会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必须抓住主动权,哪怕是在局部。
谢景珩沉默地看着沙盘,脑海中快速推演各种可能。良久,他抬起眼,眼中有了决断:“执政官‘盾’‘刺’之策可行。王莽。”
“末将在!”
“你率第一营增援鹰嘴隘,记住,只守不攻,我要你将那八百骑牢牢钉在隘口前,一步不得进!能做到吗?”
王莽胸膛一挺:“守不住,俺提头来见!”
“我不要你的头,我要鹰嘴隘寸土不失。”谢景珩又看向林晚,“袭扰敌后之事,我亲自挑选‘暗刃’小队执行。至于西线——”
他与林晚目光交汇,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决意。
“西线,我亲自去。”林晚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不可!”云怀瑾第一个反对,“执政官乃一国之本,岂可亲涉险地?西线局势不明,若真是天机阁陷阱……”
“正因为可能是天机阁的陷阱,我才更要去。”林晚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系统对天机阁的造物有特殊感应,我去了,才能最快找到他们的巢穴。而且——”
她看向谢景珩:“我们两人,不能都困在东部。你必须坐镇中枢,应对靖安王主力。西线那边,我带一队精锐秘密前往,有白鹿部内应,并非孤军深入。此事机密,对外只宣称我在内谷督造新工坊。”
谢景珩的手指在沙盘边缘叩击,一声声,敲在每个人心上。他知道林晚说得对,系统是她最大的倚仗,也是应对天机阁的关键。但让她去冒险……
“带上青羽和阿槿,再选二十名最精锐的‘暗刃’。”他终于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石锋熟悉西凉,让他做向导。每日必须通过信鸽传回平安讯息,若有异状,立即撤回,不得有误。”
“好。”林晚应下。
计划就此定下。众人各自领命而去,议事堂内很快只剩下林晚和谢景珩。
夕阳从窗户斜射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谢景珩走到林晚面前,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边一丝乱发,动作轻柔得与刚才发号施令的大都督判若两人。
“答应我,凡事以自身安危为第一。”他低声道,“新稷可以没有大都督,不能没有执政官。”
林晚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因用力而紧绷的纹路。“这话我也还给你。”她笑了笑,试图冲淡凝重的气氛,“我们都要好好的。等打完了这一仗,你陪我去看后山新开的野菊花,听说秋天的时候,黄澄澄的一片,很好看。”
“好。”谢景珩郑重应诺,然后从怀中取出那柄在婚礼上共同握过的玄铁短刀,拔出,将刀鞘递给林晚,“带着这个。若遇险情,刀鞘内侧有机关,按下可发出一枚响箭,声传十里。只要听见,无论我在何处,必至。”
林晚接过还带着他体温的刀鞘,紧紧握在手中。“我也有东西给你。”她从随身荷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周郎中最新试制的‘护心散’,关键时含在舌下,可提神续命。只有三份,你一份,我一份,怀瑾一份。”
两人交换了信物,像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窗外传来军队调动的脚步声、马蹄声、号令声,战争的气息已弥漫在空气中。
但在这片刻的静谧里,他们只是彼此倚靠的夫妻,约好了要一起去看秋天的野菊花。
“什么时候走?”谢景珩问。
“今夜子时。”林晚答,“趁夜色掩护。”
“我送你出谷。”
“不必,你目标太大。青羽安排就好。”
谢景珩不再坚持,只是将她拥入怀中,很紧,紧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那心跳声沉稳有力,像是在说:别怕,我们都在。
良久,他松开手,又变回了那个杀伐决断的大都督。“去吧,准备行装。我去点兵。”
林晚点头,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回头,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景珩,记得吗?逃荒路上有一夜,我们挤在那个破山神庙里,外面下着大雨,冷得人骨头缝都疼。”
谢景珩一怔,随即想起,眼神柔和下来:“记得。你生了火,把最后一块干粮分给了生病的孩子。”
“那时候我想,这世道怎么这么难。”林晚望着他,眼中映着夕阳最后的光,“但现在我觉得,再难,也难不过那一刻了。因为那时候我们一无所有,而现在——”
她举起手中的刀鞘,笑了:“我们有刀,有彼此,有一个需要守护的家国。”
说完,她大步离去,背影挺拔如竹。
谢景珩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才缓缓握紧了拳。掌心那包“护心散”硌着皮肤,微凉,却让他心头滚烫。
是啊,他们已不是当年风雨中瑟瑟发抖的流民。他们是新稷的执政官和大都督,手中有刀,身后有民,心中有火。
这火,谁也别想浇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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